這種認知倒是讓李歡挺意外的。
所以她攔下了要發火的方惠民,追問鄭萊兒。
鄭萊兒被這麼一問,仿佛靈魂突然被抽空了一般,雙目頓時失了光。
過了幾秒,她又垂下頭去,用蚊蚋似的聲音低低說起來:
“沒有發生什麼,她隻是……從小就這樣。”
是的。
方敏隻是從小就習慣了這樣,凡事都先做準備。
面上不顯,實際她已經比别人多走了幾步。
等她能說出口的時候,一個甚至連傾聽者的反應都預演過的計劃,早就已經成型了。
又或者說,“離家出走”這件事,是方敏耗費了将近十年,一次次修正之後才完成的完美計劃。
在這個計劃裡,未必沒有包含“去死”這一個結局。
她們從小學開始做朋友,鄭萊兒最初以為,所有人在那個年紀裡都是心思單純的。
包括方敏。
小學生都熱衷玩樂,偶爾學習。
而鄭萊兒呢?
她小小年紀就被父母拿來和第一名比較,小小年紀就要學着做飯洗衣照顧弟弟,小小年紀就要通過結交學校裡的優等生為父母争臉面。
她到現在還記得,每天上學的早上,她最怕碰見方敏。
因為方敏總是會被張良英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樣漂亮,穿最好看的蛋糕裙,梳着每天不一樣的發型,坐着方雷林的車到校門口優雅下車。
方敏簡直是個貴族。
小學學校每天早上都會因為這一幕而閃閃發光。
可要是鄭萊兒在校門口和方敏碰見,她就隻能成為貴族身邊那個背着破舊的書包獨自步行上學的仆人。
當時的鄭萊兒,特别嫉妒方敏。
她嫉妒方敏那樣落落大方,能和所有人交朋友,不像她,總被孤立,總被忽略,成績好有什麼用?小學六年,她連一張“三好學生”的獎狀都沒有拿到過。
她甚至嫉妒方敏能擁有自己這樣交心的好朋友。即便她這“好朋友”是在父母的強迫下才主動靠近方敏的。
嫉妒從隻有幾歲的小小心髒裡生根發芽,後來一發不可收拾,長成通天巨樹。
她從小就不理解,為什麼同樣的家庭配置——父母和弟弟,可方敏能活得比她自在那麼多。
後來她發現了,她們的家庭,其實不一樣。
乍一看,她們同樣優秀,成績好、家境不錯,有個弟弟。
但是本質上不同,方敏的父母很愛她。
她的媽媽記得她愛吃什麼,她的爸爸擔心她磕着碰着,她的弟弟就更别說了,活像個她的奴才。
她所看到的方敏,在家裡是說一不二的。
可是小學畢業那年,方敏擦着眼淚和她說,她已經開始做計劃,總有一天,會離開那個家。
那時她隻當方敏說笑。
可是漸漸的,方敏給她講他們家的事情,從黑色的暴力講到黃色的混亂,從歇斯底裡的咆哮講到聳人聽聞的依戀。
方敏早就把方家解剖得比醫學院的屍體還透徹。
鄭萊兒是她的“解剖”故事最忠實的聽衆。
大三那年,方敏在和她吃宵夜的時候突然高聲笑了。
她從來沒有聽方敏笑得那麼大聲過——
“阿鄭,恭喜我!我快解放了!我要逃離那個鬼家庭了!”
她笑得那樣得意而張狂,活像一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