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英算死了方家人好面子。
重男輕女這種事大家心照不宣,平常是沒有人說的。但如果做得太過火,難免會成為别人茶餘飯後的消遣。
打蛇打七寸,她手上沒錢,就找娘家人借了錢,選了女兒滿月的日子擺席。
果不其然,方雷林回來了。
按她原本的計劃,是借這次機會榨一榨他,得個名正言順生兒子的機會。
可是她沒料到女兒的魅力如此大,隻一眼就幫她把方雷林留住了。
一年後,她如願生下了兒子方飛鴻。
現在的人都喜歡說中了基因彩票。
她生的一雙兒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都中了彩票。
隻是女孩子長太漂亮。是會惹禍的。
照理說,她該給女兒裝扮得土一點,好掩蓋她的美貌。
但一看到那張乖巧的臉,她就忍不住給她做好看的衣服,編好看的辮子。
女兒真的好看啊。
每次她見到女兒,都忍不住親近她。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像充了氣的氣球一樣呼啦啦地長起來了。
這麼說不太準确,方敏不是氣球,她從小到大都像個洋娃娃。
隻是這洋娃娃越長大,張良英就越不喜歡。
太愛争風吃醋了。
弟弟有個什麼,她都要哼唧兩聲,指責她偏心。那哭哭啼啼的樣子就像蚊子一樣煩人,像極了她奶奶。
方敏又太聰明了。
她記得最清楚的是,每次她和方雷林夫妻吵架,方敏總會第一個跑來問她,是不是又要帶着弟弟去外婆家了。
一個女人——女孩總歸會長大成女人的——太聰明不是好事。
方敏另一個讨人厭的特點是,眼睛狠辣。
有時候張良英會覺得她像個怪物,一個好人家的女兒,怎麼會每一次都能一眼從人群中分辨出不懷好意的人呢?
年紀大了之後她喜歡跳廣場舞,方敏很不喜歡那些同場跳舞的男人,總用一種看仇人的眼光看着人家。
她也知道,雖然人過中年,但她成熟有韻味,正是中老年男人的最愛。
家裡的方雷林看她哪兒哪兒不順眼,外面的男人不一樣,他們會欣賞她。
盡管她心裡清楚,那些欣賞大多帶有某種目的。
不過她從不打算回應,隻想單純地享受他們的追捧。
可方敏看清了那些男人的垂涎,也看清了她的虛榮。
每每她裝作不着痕迹地分享哪個人誇她舞跳得好,哪個人想請她吃飯喝茶的時候,方敏總會用一種毫不掩飾的輕蔑眼神掃她一眼。
雖然隻有一眼,但她知道,方敏看不起她。
看不起這個生她養她的人。
這樣的方敏是冷血的。
她像個局外人一樣觀察、評判這個家、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沒有一個人能在她面前得到完美的評價。
她總能精準地指出每一個人的缺陷,不論大小,總有叫她看不上的點。
有時候,張良英甚至覺得方敏不像個活人。
就用她的離家出走舉例子。
她其實早早就決定了要離開這個家。
張良英後來才揣摩明白,方敏最開始定下的就是一個目标:離開。
準确地說,是離開方家。
為了達成目标,方敏在腦子裡模拟了很多種方案,每一套方案都可以達成目标,隻是花心思多少、時間長短的區别而已。
而通往的目标大概率也被她切分成了是自己一個人走,還是帶着張良英和弟弟走。
張良英說到這裡的時候懊惱不已。
她坐在座位上用力地搓着手指頭,“就不該教她下棋!”
方敏還小的時候,她為了給孩子啟蒙,教她下軍棋,教她怎麼面對殘局靈活應對,怎麼預判對手動向做多重計劃。
後來方敏處事,深深将這一套行事模式刻進了骨子裡。
用時下流行的話來說,她做事活像個AI。
AI是沒有感情的,方敏也沒有。
張良英雖然想得通,可還是難以接受,方敏竟然把她這個親媽也算進去了。
事情初露端倪是在方敏開始上大學的時候,她開始不願意回家了。
起初張良英不知道什麼原因,隻當這孩子的叛逆期遲到了。
後來方敏才隔三差五在電話裡暗示,說她爸爸對她動手動腳,她不想回家,也不想見爸爸。
聽到這種話,她的大腦下意識給結論:這孩子又撒謊了。
她從小就愛撒謊,為達目的,編謊能給自己編出眼淚來。
美人落淚,梨花帶雨的,别說男人,她看了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