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像頭和錄音筆調試完畢,為了減少噪音,李茵把空調調成了睡眠模式。
冷風沒了聲音,如同幽靈聚集一室,令人窒息的逼仄寒意很快侵肌入骨,李茵猝不及防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空調能開高點不?年紀大了,受不住寒。”
方雷林讨好地看向老張,卻說的雷山話,顯然是對李茵說的。
他身上穿着一件棉背心,是中心市場的成衣檔裡最常見的那種。背心大概穿了好幾年,發黃的汗漬蓋過了純白的底色,圓領口也已經洗變形,松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像是套着個随意剪裁的麻袋。
總讓人想起犯罪電影裡躲在陰暗角落窺視一切的猥瑣大叔。
不對。
他就是個猥瑣大叔。
李茵暗暗在心裡吐槽,順手拿起一旁的空調遙控器,把溫度上調到28。
老張等她調好,翻開筆記本,“來吧,兄弟。”
他寫下日期,按流程開始問:“姓名。”
“方、方雷林。”
普通話燙嘴,方雷林結巴了一下,很努力地找到了自己名字的發音,開口卻仍是跑調。“雷”字說成了“luei”。
但好在,老張聽明白了,繼續下一個問題。
“年齡。”
“58,明年就辦大壽咯。”
“和死者關系。”
……
第三個問題,方雷林沉默了。
李茵注意到他空張了張口,口腔裡黑黝黝的,叫她想起了“黑洞”這個詞。和人們所知道的黑洞性質一樣,她眼前的“黑洞”沒有聲音。
幾十秒過去,方雷林還是沒回答。
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麼。
老張無奈,但這回是跨地區辦案,他得嚴格遵守文明辦案的準則,耐着性子提高音量又問了一次:
“兄弟,别走神啊。說說你和死者什麼關系?”
方雷林這才神遊回魂一般,無意義地啊了兩聲,才緩緩從牙縫裡擠出來兩個字:
“……父女。”
“困了?”
老張笑着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擡眼看他,額頭的擡頭紋堆起幾層,仿佛夾着好多眼睛,正深深地、一眨不眨地等着捕捉方雷林任何一絲的異常。
“有、有點。”
語氣結巴,拷起來的手想握拳卻又松開。
很明顯的說謊。
李茵這麼沒經驗的人都看出來了。老張一定也發現了。
果然,老張拿起手邊的保溫杯輕啜了一口,杯子阻擋了方雷林的視線,但李茵卻看得真切。
老張那被杯口壓着的嘴角微微揚起,那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心裡有了數,再放下杯子時已經恢複了方才的神色,語氣逗趣地追着問了幾個看似常規但沒什麼必要的問題。
不到十分鐘,方雷林僵硬的身體已經放松下來,說話的聲音都響亮了起來。
李茵有那麼一瞬間,都感覺自己不在審訊室,而是誤入了公園大爺們的唠嗑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