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機關那邊似乎催得很急,聞玉京沒再耽擱,匆匆同她道别後就離開了。
蘇信步走到織有銀質薔薇藤蔓的落地窗前,無聲地注視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前深黑的轎車裡。
第七機關的公務用車,車身總是烙着個灰色的、如劍如蛇的印記。随着車子啟動,那枚圖案仿佛也活了過來,依照車行的方向往前蜿蜒遊動。
……他是往北面去。
蘇回憶着中心區的地圖,心下了然。
溫特伯爾尼宅邸位于中心區南側,再往北去,最近的便是事務管理局的辦公樓,以及立法會大廈。
元/首官邸、向導協會同樣在那個方向,聞玉京大概是要把她精神體成形的消息報上去。
蘇想起他方才陡然僵直的身形、泛紅的耳垂,唇角微揚。
真是有趣,她還是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可愛的表情。
然而聞玉京不算是一個合适的匹配對象:他性格惡劣、陰鸷,遠比其他S級哨兵難以控制,又有傷害替他做精神梳理的向導的前科。
立法會衆委員如果聽聞她恢複的消息,大半都會屬意阿爾維斯·霍克,而非聞玉京。
除非她明确表示對阿爾維斯的不喜,委員們才會開始考慮他。
誰叫這兩個人是S級哨兵裡同她基因匹配度最高的呢?
蘇漫不經心地想着,指尖勾過絲制的窗簾,将之拉上。
天光由此變得朦胧,籠在她面上,仿佛一層剛織好不久的、輕飄飄的紗幔。
“可惜,現在我兩個都不想選。”
她微握着雪白的窗簾,語聲低緩,細微得像是一縷剛牽出的蛛絲。
蜘蛛結網時,總會先放出一根搜索絲,用于找尋固定絲網另一端的地方。
現在,蛛絲還未觸到實處,網的框架也沒織好,貿然選定匹配對象對她的後續布局不利。
而且……
蘇輕輕眯了下眼。
是她想岔了,委員們不一定會屬意她與阿爾維斯、聞玉京兩人接觸。
溫特伯爾尼家本身在阿納希德高層中已算大族,隻是布蘭森死後逐漸退離權力中心。如若布蘭森還在,他這兩年應當有望接任委員之位。
阿爾維斯出身的霍克一族同樣是阿納希德建立初始便存在的龐然大物,如果她選擇阿爾維斯作為新的伴侶,溫特伯爾尼家必将有望重奪委員席位,這不是某些人想要見到的。
聞玉京也是如此,甚至她選擇聞玉京,還能更快掌握委員們的把柄。
可惜不行,在她恢複到能同那些老古闆們叫闆之前,她得先迂回一些。
那就隻能先在這兩人之外的S級哨兵裡挑選了。
蘇漠然地想着,輕點腕表,照之前她同聞玉京說的那樣,聯系莊玉池過來。
她沒有等太久,僅僅十來分鐘後,便聽到了有客來訪的鈴聲再度響起。
不多時,門外傳來滄浪的聲音:“莊會長,蘇姨在會客室裡面。”
“多謝。”一道溫潤的男聲遙遙傳來。
門“吱呀”一響。
穿着綢緞長衫的男人緩步行進房間,走動時衣擺輕晃,其上梅枝雲影搖成雪一樣的浪,也像是白孔雀開屏時抖動的尾羽。
他在蘇對面落座,茶色的眼睛澄澈清透,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面上。
那目光裡沒有審視,隻有擔憂與絲絲縷縷的慶幸。
蘇自清晨便繃緊的脊背松懈下來。她沒有再挺直背,反倒靠進座椅軟墊,像陷進一朵甜蜜的雲裡。
……和哨兵們談話總要字斟句酌,面對同為向導的莊玉池,她反倒可以放松一些。
她看着穹頂的光灑落在莊玉池身上,猶如一隻絲線編織的大手輕柔地撫摸他的白發。那光線一直流淌到他長發堆疊的腰際,像蓄了一汪月,又像積了一捧雪。
蘇忍不住笑起來:“難怪不少哨兵都把你當夢中情人,玉池。”
“你看起來可比我漂亮多了。”
莊玉池沒想到她先冒出這樣一番話,無奈地笑了一聲,埋怨她道:“瞎說什麼。”
他手搭在桌面上,翡翠镯子随着說話的動作輕搖,撥出一圈接一圈的碧色水浪。
“你看上去,狀态的确比幾個月前好上很多。”莊玉池慢慢轉動着手上的羊脂玉扳指,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蘇面上每個角落,“能伸手給我嗎?”
像是怕被拒絕,他溫雅地補充,“一會就好。”
“當然。”
蘇自是不會拒絕,她請莊玉池過來,本就是讓自己的恢複過個明面。
聞玉京将消息遞上去,最終隻會局限在立法會衆委員當中,她則要更多聽過她名字的人知道,她正在緩慢恢複,甚至還有可能回到原本的水平。
——她要平靜多年的中心區乃至阿納希德再次動起來,讓潛藏水底的東西露出水面。
于是她伸出手。
莊玉池很慢地握住她的指尖。
他溫潤如水的精神力聚成細線,很小心地順着她手指往上走,蘇感到微微的刺痛從骨骼附近遊過。
“可以接受嗎?”上遊的精神力頓在腕骨處,莊玉池擡頭輕聲問她。他唇邊的溫潤笑意不知何時消失了,隻剩下小心至極的端肅,“或者不用這種方式,嘗試向我展示你的精神圖景?”
蘇搖搖頭:“就這樣吧。”
與其他向導不同,莊玉池的精神力不會引發向導精神力相互排斥的狀況,這也是元/首力排衆議将他點做向導協會會長的原因之一。
她擡眼看着莊玉池的臉,有一縷發絲垂在他臉頰前,發尾微彎,形如半彎殘月。
他視線專注地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茶色的眼眸被雪色的睫毛微掩住神光,就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玉瓷被奉在神位上,不似真人。
……可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蘇歎了口氣,在不會傷害到自己的情況下将手往前送了送,指尖抵住莊玉池也如瓷器一般涼的手心:“不用擔心我,請繼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