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還記得那個B級哨兵的臉。
很青澀的長相,看上去也才二十來歲。理想的火焰還未熄滅,尚在他眼中燃燒,是很有幾分剛開始執行任務的年輕人才具備的意氣的。
他精神體的樣貌算得上可愛,性子雖有些莽撞,但也很好地展現出了他真實的性格底色。
沒長到二十五歲的哨兵,性子總是莽撞居多,連她最熟悉的展醉藍和聞玉京,都是在當年的七月襲擊事件後才變得穩重起來。
花豹很好,但布蘭森死後,她不會再接受任何精神體是貓科動物的哨兵。而她要拿回自己想要的,也同樣不會考慮等級隻在B級的。
何況,她若是選擇B級哨兵作為新的伴侶,在立法會三十三位委員看來,是一種極端的資源浪費。
——阿納希德史上有哨兵向導等級提升的先例,但無一例外都是評不出等級的升到C級,最多也是C升B,B級以上的升級案例從未有過。
所以她很自然地拒絕了他。
蘇看着聞玉京的臉。
他也沉默地回視,先前不算規矩的神情盡數斂去,看起來倒有幾分執行官的風範了。隻有全黑的眼白與紅瞳看着邪氣四溢,令人心中驚懼。
可蘇見過他這副樣子太多次,早就習以為常。
也正因為她太熟悉聞玉京了,知道他擺出這副表情,是絕不可能說謊的。
她秀美的面龐上流露出真切的困惑:“為什麼會是他?”
“你還知道些什麼?”聞玉京從她話中抓住重點——她似乎不認為那個B級哨兵會自爆。
同時他也松了口氣:看來一個B級的小崽子并不會得到她的另眼相待。
“我見到懷特的時候,她的狀态很不正常,普通人或許都能發現她身上的污染程度非常重。”
蘇說。
她的神情依然溫和,像是無波無浪的湖水,水質油潤,仿佛能容納下一切紛争。可聞玉京總覺得,這種溫柔似水的平靜下,蘊含着很深的鋒芒。
然而這種感覺一瞬便消失了,他看着她垂下眼去,臉上浮現出一種很哀傷的神色:
“她當時幾乎就在堕化的邊緣,除非有三位S級向導冒着風險同時為她做精神淨化。”
聞玉京神色微沉。
向導受異種污染的風險遠比哨兵低,如有此類情況也能自主處理。懷特也是向導,又是在診療院分院任職,不可能暴露在荒原環境下遭受污染侵襲。
再者,懷特就算當時能撐住,阿納希德也找不出三名S級向導給她做精神淨化——
相較于S級哨兵,S級向導數量更少,如今整個阿納希德更是隻剩下六位S級向導。其中兩位長期坐鎮軍區,兩位年事已高,輕易不做精神鍊接,一位在外執行任務,一位不知所蹤。
城内湊不出三位S級向導,再加上向導之間精神力存在互相排斥情況,懷特隻是B級,不值得請S級向導冒風險将她從堕化邊緣拉回來。
“那尤安呢?”注意到蘇疑惑的眼神,聞玉京才意識到她不知道那個B級哨兵的名字。
他有些懊惱地咬了下唇,不情不願地補充:“……就是那個B級哨兵。”
“離開墓園前,我跟他提過,希望他盡快做精神梳理。”蘇勾過一縷頭發,這是她陷入思考時的慣常動作,“他精神體沾染的污染很濃郁,如果不做梳理,又再去執行任務,就有畸變的風險。”
“……但不可能這麼快。”
她擡起眼睛,深紫的瞳孔裡閃過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這很奇怪。”
“我知道了,感謝你的回答。”聞玉京說完,關閉腕表的記錄模式。
方才被他攥在手中的黑曼巴蛇重獲自由,又蜿蜒着朝蘇爬過去。
它深灰的色澤與象牙白色的桌面格格不入,就像是一點突兀的污漬、一道深得入骨的裂痕。
蘇的手還放在桌上,黑曼巴蛇溫順地湊過去,極盡依戀地蹭了一下她的指腹。
鱗片明明該是冰涼的觸感,可方才聞玉京攥了它太久,使得蛇身也漫上一層玉石般的溫涼。它昂起頭看着她,深黑蛇信吐出,即将碰到指尖,就被蘇眼疾手快地按住頭顱。
她将蛇頭一直按到桌面上,确認它不會再動彈着來蹭她,才有些困擾地問:“玉京,你也想做我的哨兵?”
聞玉京呼吸一滞。
也?
還有誰這麼問她了,是那個B級哨兵,還是也包括阿爾維斯·霍克?
他感覺精神圖景不受控地裂了一角,風暴便自裂口中施施然降臨。
聞玉京的精神圖景是一片開闊的灌木叢,但因為沒有結合的向導,也沒好好做過精神梳理,一直呈現昏黃的景象。
既是日薄西山時的昏黃晚景,也是旱季時草木枯黃的剪影。
他習慣了這樣的景象,永遠幹燥、永遠枯敗。
可她的話讓他精神圖景裂開一道口子,在他的精神圖景裡卷起風暴。于是日光昏黃,枯葉紛飛,就連風也仿佛染上枯黃色。
隻是風眼正中,似乎能看到一抹濃郁的紫色。
不、不能讓她發現他的精神圖景是這個樣子。
聞玉京這麼想着,又一次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不是在現實之中,而是從精神圖景中漫出來,如同撥弦的手,正在觸動他的嗅覺神經。
他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後彈動一下,這才意識到那并非蘇常用的香薰氣味,而是她精神體開花時才有的香氣。
那香味纏住他……就像是被枝葉一點點纏繞住頸骨。
聞玉京的眼睛再次變成蛇類的豎瞳,絲絲縷縷的污染朝瞳孔正中流溢,又被猛然震開。
他太陽穴突突跳動,不得不僵硬地想要擡手去揉按。
可坐在對面的人起身伸手過來,溫熱的指尖從他眉心一直滑到太陽穴上,将他緊皺的眉頭一點點按平。
“聞玉京。”她喚他的全名,舌尖像是含着熱泉上升騰而起的白霧,“回答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