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方才還見過的熟悉面容突兀地再次闖進他的生活。
——她是室友蘭登的媽媽。
從那天以後開始,蘭登、李頌今的态度有了很大轉變,曾經欺淩過他的人也慢慢遠離不少。
即使蘭登提過,他曾經是他父親從異種手中救下的幸存者,滄浪依然覺得是她跟蘭登簡單提了情況。
……不該說是“她”,她是蘇姨。
他也想要她的關愛,即使這種關愛先是給了蘭登,再平均地分給他和李頌今的。
所以不應該給她惹麻煩。
“真是習慣起這麼早嗎?”
她溫柔的聲音像他幼時挂在床頭的那枚風鈴一樣,很是悅耳。
滄浪猛地回神,慌忙點了下頭,幹巴巴地回話:“對、對。”
蘇看着他故作鎮定,卻依然有些閃躲的眼神,不由輕輕歎氣。
這孩子一直很放不開,大概是多次遭受欺淩的原因吧?
說這是他平常起來的時間,那到底是晚上沒能睡着,還是不敢放松地睡下去、怕做錯了什麼事被趕走?
她沒多問什麼,隻盡量輕柔和緩地問他:“吃早餐了嗎?”
看他張口就想答話,蘇又輕輕笑了,溫柔但不容置疑地說:“乖孩子,不要說謊。”
滄浪原本白皙的面色登時漲紅。他訝然地張了下嘴,又閉上,嘴唇緊緊抿起,小心地搖了下頭。
“簡單吃些好嗎?”蘇得到滿意的答案,一面朝廚房的方向走,一面揚聲問他,“我記得還剩些三明治,你應該起了很久了,餓狠了吧?”
“……好,謝謝蘇姨。”青年默了片刻,很輕地道謝。
三明治熱起來很快。
滄浪替她将盤子端到餐廳,本來隻想吃一份的,然而蘇将足足三份撥到他盤子裡。
“你還在成長期,哨兵成長需要大量能量,更别說你還是A級。”蘇點了點他的餐盤,又塞過去杯牛奶,“沒事,吃吧,不用擔心把蘇姨吃窮,這不算什麼。”
她說話時,身上蓬勃的熱氣渡過來,滄浪很想往後靠靠,卻又不敢,隻能呐呐點頭。
他确實餓了,盡量快速地消滅眼前的食物,想一會吃完把蘇姨的碗碟拿進廚房——可她吃的比他少上不少,在他吃第三份三明治的時候,她已經如同雨燕般輕靈地從座椅上躍起,将自己的餐具放進廚房。
滄浪隻得加快速度:總不能讓蘇姨洗碗吧?
他完全忘了蘭登家裡備有洗碗機。
好在有客來訪的鈴聲傳到餐廳,滄浪看着她甩着手上的水珠從廚房裡走出來,看他一眼,很體貼地說:
“慢慢吃,别着急。吃完放着就好,十點以後會有人來處理。”
……大概是蘇姨雇的人來打掃衛生?
滄浪注視着她離開的背影。
但現在還不到九點吧?
他想。
等會幫忙給蘇姨的客人送茶好了。
蘇自然不知道滄浪是怎麼想的。
她思忖着大早上到底能是誰來拜訪,腳步卻也不停,迅速行到門前。
剛才響起的鈴聲說明來客有進入房子花園的權利,有這樣權限的人不算太多,卻也不少,以至于她想了半天,也沒得出結論。
想太多遠不如立即做。
蘇打開了緊閉的門。
當先進來的不是來客,而是一隻翅展将近五十厘米的蝴蝶。
它具有金屬般的藍色光澤,翅膀微微扇動,細長的觸角随之輕晃,很熱情地繞着蘇飛了一圈,才落回主人的手背上。
光明女神閃蝶,是哨兵協會會長莫爾芙·海倫那的精神體。
“我沒有打擾到你的睡眠吧,蘇?”莫爾芙笑着問。
這位女性哨兵身量比一般的男性哨兵都要高大,身材健碩、體态健美,是會被所有哨兵們推崇的長相。
蘇和她打過不止一次交道,很自然地握住她伸來的手,客氣地笑了笑:
“别這麼想,莫爾芙,當然沒有。”
她朝一旁會客室的方向指了指:“我們去會客室談?”
“當然。”
莫爾芙與她并肩走進會客室,在墊有厚厚軟墊的座椅上落座,又将提在手裡的公文包放在一旁。
“介意我抽根煙嗎?”
她習慣性從衣服口袋裡翻出一小盒煙,剛要送至唇邊點燃,想起什麼,又開口詢問。
蘇面上笑意依舊,給出的答案卻是“不行”:“你知道的,莫爾芙,我不喜歡煙味。”
“好吧、好吧。”莫爾芙聳聳肩,很自覺地将煙與煙盒重新裝回去。她身體微微前傾,用一種極度熱切的目光牢牢鎖住蘇的臉,笑說:“你這麼說,真讓我懷念以前的時候。”
蘇輕輕揚起唇角:“怎麼,想念被我‘使用’的日子了?”
在學院進修時,她和莫爾芙等人曾經一同參加過對抗賽——這種賽事裡,向導負責指揮,而哨兵負責戰鬥,且需要聽從向導的所有指令。
“你可帶我們拿了第一呢。”莫爾芙追憶道,“學院建立以來,A級哨兵隊伍在對抗賽中勝過S級哨兵隊伍,也就我們那一次。”
她遺憾聳肩:“可惜畢業後你被安排進布蘭森他們的小隊了,不然我真想把你搶過來。”
“好了,都是過去的事了。”蘇笑意清淺,緩緩地說,“我現在還沒恢複完全呢。倒是你,莫爾芙。”
她眸光清亮,深紫的眼眸顯出剔透的色澤:
“你今天過來,不隻是叙舊吧?”
“當然不是。”莫爾芙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伸手扯過自己帶來的公文包,“是元/首催促我,把可供你選擇的哨兵名單送過來。”
蘇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斂,神色有些探究:“昨天玉池不是已經帶了一份過來嗎?”
莫爾芙也不清楚為什麼:“大概是人選不夠?你瞧。”
說完,她從公文包裡掏出了一本足有七八厘米厚的冊子。
蘇:“……”
她有些卡殼,難以置信問:“有這麼多?”
“我拿到的時候也很驚訝。”莫爾芙無奈地攤開手掌,“與其說是讓你挑匹配對象,不如說是讓你拉一支哨兵小隊。”
蘇皺眉:“我的狀态的确正在恢複,但也到不了指揮一支小隊的程度。”
“沒關系,你……”
莫爾芙正準備說“你先看看”,可話沒說完,會客室的門就被輕輕敲響。
她隻得替蘇翻開第一頁,又遞過去一個疑惑的眼神,而蘇也略有怔愣,卻仍是揚聲道:
“進來。”
門被推開了,銀色的光躍進眼睛裡。
是滄浪托着裝有茶壺與茶杯的托盤,小心地走進房間。
“蘇姨。”他先喚蘇,看了莫爾芙一眼後,又遲疑地說了聲,“……海倫那會長。”
莫爾芙打量着他,問道:“這就是蘭登的室友,那個叫滄浪的小孩?”
聽蘇說是,她評價道:“比蘭登客氣太多了。”
滄浪放下杯盤,聽她這麼一說,神色又有些局促。
蘇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笑着替他圓過去:“别這麼說,蘭登被我帶着參加過太多社交場了。這孩子隻是還沒習慣,他做得不是很好嗎?”
莫爾芙在蘇的眼神示意下端起杯子,略抿一口,神情稍有驚訝:“這茶倒是泡得還行。”
她從善如流地接口道:“怎麼,你想讓我安排點什麼嗎?”
“是啊。”蘇輕輕笑,很自然地将滄浪拉到身邊,拍拍他的手背,“這孩子比蘭登稍大幾個月,也成年了。”
她另一隻手指尖輕點桌面:“加上李頌今那孩子,給他們三個介紹些參加聯誼活動的機會?”
“也是,我們那會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開始的。”莫爾芙幹脆點頭,“也是該辦一辦了,之後我找老莊商量一下。”
她們聊天聊得還算開心,可被拉到一旁的滄浪卻覺得自己像是即将被抛到一個未知的境地。
成年後的哨兵向導是會參與聯誼活動,在其中尋找合心意的隊友、甚至伴侶。
可他暫時還沒做好準備,而這話從蘇姨口中說出來,總讓他有種自己又要被抛棄的錯覺。
……不,蘇姨不會的。
他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目光卻不受控制地落在小桌桌面攤開的書頁上。
紙頁上寫有人名,除了最開始被塗黑的、匹配度足有99.9%的名字,往下就是軍區元帥阿爾維斯·霍克。
跟在他名字、等級、精神體還有職業後面的匹配度有98.7%。
——這是一份按匹配度高低順序排列的名單?
是給蘇姨的嗎?
滄浪知道自己不該多看,可身體卻背離他的意志,讓他将這一頁的名字都盡收眼底。
不算他們的導師伊桑,同樣是學院導師的還有一位名叫“裴簡”的S級哨兵。
然而S級哨兵實在太少,除去開頭部分,這一頁末尾已經開始出現A級的。
滄浪甚至在其中看到兩三個聽說過名字的學院學長。
……他們比蘇姨足足小上十幾二十歲,竟然這樣都能被選進去嗎?
他感覺自己心裡像是有螞蟻在窸窸窣窣地爬動,漫起不明所以的澀意,可又完全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
在他想明白前,又一道象征有客人到來的鈴聲在會客室内倉促響起。
滄浪微微一怔,當即輕輕掙開蘇握住他的手,準備替她去迎接來訪的客人。
然而在他行動前,會客室的大門轟然洞開,一條高昂起頭的巨蛇滑入門内。
它通體呈深灰色,細密的鱗片微微反光,形似棺材狀的頭部頂着雙血紅色的眼睛,口中正森然吐出墨黑色的蛇信。
……這必定是條毒蛇。
巨蛇滑進會客廳并未擅動,隻是緩慢盤起來,頭顱依舊高昂着,直勾勾地看向蘇的方向。
滄浪正想擋到她前面,就被她輕輕撥開。
蘇站起身,斂眉問:“昨天阿爾維斯不是過來了嗎,你又來做什麼?”
……語氣聽上去不算客氣。滄浪暗自想着。
他乖乖呆在蘇身後,思索來人到底和她有怎樣的交情,就聽門外傳來一聲男人的輕笑。
“看來是我打擾你們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十分輕佻,偏又帶有蛇類才有的粘膩、濕冷,像是冰冷的蛇軀纏繞着人的身體攀爬。
“不過……”
他含着笑,舌尖吐出來的句子也濕淋淋的,仿佛墜在水汽彌漫的霧中:
“抱歉了,海倫那。”
男人不是很有誠意地說,與精神體如出一轍的血色瞳眸中閃出森寒的光。
“不論如何……你得先把蘇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