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喬婉眠倏然驚醒,馬車仍在颠簸前行。她摸黑套上小靴,推開門,外面還似深夜,隻見星辰璀璨,拱月高懸。
喬婉眠騎術精進,在遊已子督促下,已能控馬小跑。
二人追至蕭越身側時,身後不知何時開始,星光隐匿,藍黃相交,之間暈染着一痕青碧。
朦胧清光下,潔白雪原中,一隊紅袍騎士如被飓風吹走的一段紅綢,快速西行而去,消失在喬婉眠視線裡。
正逢蕭越身旁無人,喬婉眠駕着馬鑽到他身旁,問:“将軍,那些人是?”
蕭越眸光微動,看着已經能與他并駕齊驅的少女,回道:“領頭的是桑耳,其座下所乘乃郦國馬,雖形似侏儒馬,卻擅穿急速奔襲。”
“那桑耳豈不危險?将軍目的為何?”
“齊太子嬌縱狂妄,有騎術絕佳的女子挑釁,定能激他帶齊軍繞路,從而改變主戰場,占據高位。”蕭越指尖掠過她發梢,寒鐵下的桃花眼滿溢柔情,“多虧眠眠記住了關鍵地形,才能保證我們進可攻,退可守。還有,将士們都很感激你提議的護心鏡與防凍油。”
喬婉眠臉燒得滾燙。難怪将士們最近畢恭畢敬的,眼神還變得那般奇怪。
半晌讷讷無言,喬婉眠頭顱低垂,幾縷碎發随晨風輕擺, “我也沒做什麼……不必放在心上的……”
“錯。”蕭越忽然按住她執缰的手,“喬婉眠,你已是我見過最優秀勇敢之人,記住,你值得所有贊揚,也該為自己感到驕傲。”
喬婉眠心口震蕩,詫異擡眸,蕭越的目光似破曉劍芒,劈開她胸中經年累月的冰殼,照見蜷縮在記憶深處的瑟縮身影。
“旁人對你好,是因為你值得。平常心受着即可,可以感恩,但不要妄自菲薄。眠眠,你記着,你值得。”
心底那個抱膝躲藏的小女孩感受到光,仰起頭沐浴其中,而後解脫笑笑,消散于胸口。
喬婉眠憋回眼中熱意,“知道了……那就,謝謝将軍。”
蕭越依依不舍地收回手,道:“接下來一天,先鋒部隊要快馬行軍,你跟不上的,還是跟着後軍走罷。”
不想有拖累之處,喬婉眠與蕭越惜别,停在側翼。
一聲号響,前左右三軍騎兵策馬,步兵小步跑,五軍分離,一時間聲如雷動,震顫土地。
後軍也盡量加速,兵卒自發推投石車等大型戰車,隻求快一刻支援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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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隊加速,到日頭再次西斜時,已經能看到一群人浩浩蕩蕩往平浪崖上沖。
斥候來報,桑耳帶隊挑釁起效,齊軍果然偏離了路線。我方全員脫身。
大松一口氣,喬婉眠看着如蟻群般蜿蜒的大軍,盲目搜尋那些熟悉身影。可惜任他們再出衆,這樣距離下,都不過一個墨點。
喬婉眠眼看他們停在高坡處,卻隐約聽得行軍聲越來越大。
不好!齊人到了!
喬誠臉色一沉,大喝:“後軍中軍全速前進!協同三軍搶占平浪崖!”
還是來了!喬婉眠心髒一揪,前世屍橫遍野的畫面閃入腦海。
前軍傳令兵來報,“齊軍在前方四十裡處,行軍直逼。将軍要後軍盡快趕到支援,三軍好去占坡下有利地勢!”
喬婉眠哀哀怨怨看着剔牙的遊已子,遊已子無奈,“你這小女娘。”而後翻身下馬,親自拉着其中最沉的石制戰車前行,戰車在沙石路上犁出長痕,遊已子吹胡子瞪眼地呵斥,“别愣着,都讓開!”轉瞬就超越了所有人。
他又罵罵咧咧道:“沉的留下交給老夫,你們快去,别礙我事!”
“多謝遊老!”
士兵們很快行至坡上,期間傳令兵穿梭不斷,一切都緊張向前推進着。
剛随着喬誠行至坡中,就見輕騎與重騎從坡兩翼向下掠,一半左一半右繞到坡下平原上列陣。喬婉眠隻恍眼間看到一瞬蕭越持着寒鋼槍俯沖而下的身影。
後軍加速上坡,拉弓箭,裝彈藥。
喬婉眠攥着遊已子鬥篷邊角,站在平浪崖至高點向下看。
斷崖下,盛國主力倚壁列陣如鐵,她能借着晨光看到那一點白挺立在陣前。
似悶雷碾過九霄,地脈震顫。
天盡頭黃塵蔽日,齊軍鐵騎如灰潮向盛軍漫卷,嚣張狂妄。派來叫陣的還未開嗓,就被一箭射死。
戰鼓裂帛,山河同震。
距離到了,喬誠令旗揮落,萬矢挾火破空,投石車抛出的火流星砸得敵軍人仰馬翻。
齊軍被迫停步,才倉惶準備遠攻,卻因失了先機,隻得先退。
喬誠默算着距離,齊人剛退出射程,就揮旗叫停。
齊太子不服,欲派兵強行重陣,被幕僚阻攔,他在馬上怒道:“四十萬雄師豈懼十萬蝼蟻!”
幕僚再勸,齊太子揮劍,腳下滾落幕僚頭顱,“誰再阻攔,猶如此人。傳令下去,沖陣!”
“斬蕭越者封萬戶侯!”
诏令挾着血腥漫過軍陣,士卒眼中迸出癫狂之色。如蝗蟲過境,齊兵踩着同袍殘軀突進,重弩洞穿鐵盾的悶響裡,喬婉眠已能看清來敵面孔。
齊軍不斷向前沖,不斷倒下,血肉橫飛,後來者馬蹄踏碎同袍屍骸。
一将功成實在誘人,死亡狂歡。
憑着人數優勢,零零散散的齊軍沖過防線,都被盾牌後的齊國中軍用重弩射死在路上。
但沖過防線的人越來越多了,他們身披銅甲,揮舞着長刀,奔襲而來。
在重弩洞穿鐵盾的悶響裡,喬婉眠幾乎要看清他們的五官。
越來越多的齊軍逼近,喬誠見齊軍已然入甕,再揮旗語。
地面震顫,地下的火藥被引爆,髒腑挂上斷戟,腸肚裹着碎甲沖天而起,無數人瞬間化作血霧。
殘肢如雨砸落陣前,焦臭混着血腥漫過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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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越高坐馬上,目光穿透煙塵,直鎖齊太子的閃亮金鱗甲。
他從刃刀手中接過弓箭,瞄準,松手。
玄鐵弓弦震響。
一隻穿雲箭,攜着千鈞之力,撞在齊軍鐵盾上,而後巧妙拐了個彎,繞過齊軍重重保護,在金鐵交鳴聲中驟然貫入齊太子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