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兀自震驚,忽略了周遭一切,直到再度被蕭越擁在懷裡,才如夢初醒。
瞬間三千尺怒氣從地底翻騰而起,咆哮着卷襲天地。
她推搡不開,便攥拳捶他胸膛質問:“你要赴死?!我親眼看着你前世殒命!既你自诩算無遺策,那就護衆人周全!”
“莫急,且聽我說,”蕭越捉了她顫抖的拳,眸子深不見底,盡是弈者執子的從容,“放心,你既已為我指出明路,我豈會重蹈覆轍?”
她望進他幽深瞳仁,黑眸裡全是勝券在握的興奮和賭徒的狂熱,不見半分遲疑。
“那……你還有破局之棋?”
“棋盤尚在,何愁無子可落?”玄之又玄。
喬婉眠正摸不着頭腦,他又緩緩道:“縱是武侯再世,亦難保全每兵每卒。封狼居胥者寡,青山埋盡忠骨為常。我派人送你回甯城,那裡絕對安全。”
蕭越俯身,鄭重在她頭頂烙下一吻,“等我。放心,此生我必不負你。”
喬婉眠踮起腳親吻蕭越下颌,“你保證……”
“以命為契。”蕭越俯身銜住朱唇,将未盡之言留在胸腔。
一冷一暖兩種香氣糾纏成灼燙的誓約,皆融化于深吻中,直至喬婉眠足軟欲墜,蕭越才将人輕放榻上。
“飯菜還熱着,你接着吃,我去準備了。”
他從容得似赴書院晨讀。
喬婉眠悶着頭“嗯”一聲,“将軍保重。”
頭被溫熱大手揉了兩下,“走了,别怕。”
喬婉眠埋着頭不再言語,等關門聲後,一張小臉上挂滿了淚水。
如何不怕?
此生既已至此,她要與蕭越共進退。喬婉眠就着淚咽下炙肉,暗忖若要随辎重同行,得帶好幹糧。将士們本有的幹糧就不多,她決計不能拖人後腿。
至于如何混進大部隊這一塊,她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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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誠正對名冊犯難:遣将護送,恐損戰力;遣卒護送,又怕疏漏,讓寶貝侄女遇險。
忽聞捶門聲驟響。
少女撲進房裡,衣衫褶皺,雲鬓散亂,如遭風雨欺淩過的小蝶,“大伯,我、我爹不在,你一定要幫我!蕭越他、他……”
喬誠神色一凜,“怪伯父沒護好你。眼下國事為重,等從戰場上下來,喬家自會向他讨個說法!”
“眠眠此生既系蕭郎,求伯伯也帶我去平野。”
“不成!後軍也會上戰場!”喬誠面色沉重,“敵我懸殊。我軍得靠魚死網破,掙出一條生路。我們都未必回得來。你若出事,我有何面目……”
“大伯!要相信蕭将軍!”喬婉眠正色道,“平野若敗,躲到甯城亦無用。我可是剿了頂輪教!況且我還會夢前世,若剛好夢到對面破綻能及時報上去。”
喬誠思慮半天才道:“你若能求得蕭将軍首肯,大伯絕不攔你。”
“……”
她就是覺得蕭越不會允才先來求大伯。喬婉眠蔫頭耷腦,向蕭越營房去。她垂首疾行,發覺沿途士卒皆避讓執禮,異樣讓她心有疑惑,卻仍腳步不停。
待推開将軍營房門扉,蕭越正在披甲——寒鋼甲已被染成灰白色,刃刀斂劍左右侍奉。
蕭越腰腹勁瘦肌理随系甲動作起伏,見人來也不避,隻命親衛繼續裝束護臂。
“何事?”
斂劍和刃刀還在呢,喬婉眠垂着眼簾不敢亂看,“我随後軍糧車走,可以嗎?”
蕭越眼睛一眯,輕聲問:“還記得兩軍逼戰時做了什麼嗎?”
喬婉眠一愣,頭埋的更低了,嗫嚅道:“斥候找糧草,然、然後互燒、燒糧草。”
“虧你還記得。如今局勢,哪怕後軍也要上陣厮殺,結局也大概如你夢中一般橫屍遍野;且路上若有險,後軍就是他們的突破口。我如何放心你?”蕭越冷眼掃下來,一字一頓地質問:“喬婉眠,你想跟去,是還不信我能打赢?”
空氣凝結成冰,刃刀看房頂,斂劍看地。
喬婉眠幾乎被蕭越的鋒芒唬住,變回夏日時那個跪在他面前瑟瑟發抖的閨閣少女。
但她已變了。
小腰一插,她上前一步,挺着胸脯揚着下巴,“兇誰呢!我就是不信你!有本事你證明給我看!”
氣勢上竟完全碾壓。
蕭越唇角微揚,繞過怔愣的刃刀執起中衣:“眠眠既舍不得,倒有一法。”
“……你說。”
“求遊已子護你。有他在,縱有百萬大軍,你亦可逃脫。”
喬婉眠咋舌,“他既有這般神通,何不披甲上陣?”
蕭越束緊中衣縧帶,道:“遊老原是祖父至交,沒少幫鎮西軍精進。昔年太祖起兵時,他族親幾十口寄居我外祖宅中…外祖守城而亡,他的家族也覆滅。”
喬婉眠:“……難怪他提起蕭老将軍時兇巴巴的。”
“"經此大恸,他與與祖父割袍斷義,不再認李氏皇族與鎮西軍。然,護你平安,與天下大勢無關。”
且保護弱小者走出戰場,許會讓遊老釋懷。
蕭越催:“還不快去。”
喬婉眠腳趾凍瘡沒好全,像隻剛會跑的羔羊,一瘸一拐地出去。
刃刀欲言又止。
“說。”
“末将愚見,将軍早料定喬姑娘會來?”
“不算。”蕭越伸手去套牛皮衣,“隻有她真心想去,才是我在等她。”
裡層棉衣柔軟吸汗,中間牛皮保證透氣又保溫,再加一層充棉或蓬草的内膽,最後外套铠甲,雖繁瑣,卻極抗寒,黑甲軍将士都這樣穿,也被鎮西軍學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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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如蕭越所料,喬婉眠捧着糕點撒嬌癡纏半日,終哄得遊老颔首。
十萬士兵向陽而立,原本或土褐或墨色的铠甲被鍍上層金光。他們陣列井然,喬婉眠唯聞戰馬踏鐵、旌旗裂風、将軍動員之聲。
将領們在擂台上一字排開,氣勢铮铮。
蕭越立于高台最中,寒鋼面甲覆住半張臉,眸中金戈鐵馬奔湧,其中的野心與殺意互相撕咬。
他掌中奇兵映日生輝——槍尖一點寒芒,其下萬字刃紋如蓮綻,握柄處穿水岩被磨得粗粝如龍鱗。
“如何?老夫鍛的。”遊已子不知何時來了她身邊。
喬婉眠猶豫:“這是新的?名字為何?”
遊已子捋須,“寒鋼槍。”
軍陣突然爆發出山崩地裂的喝彩,如地龍翻身。十萬戰靴撼地,玄鐵槍杆"铿铿"頓地,聲浪摧城裂雲,黃塵漫卷蔽日。
雷霆之勢足足持續半盞茶,直至蕭越擡手。
喬婉眠仰脖眺望。
幾位已将領已将手中酒碗摔碎在地,地上碎瓷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