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蕭越眸光如寒星,身上的獨特冷香味道盈個衣櫃。
“喬老爺?”林之提醒。
“啊?”喬誠如夢初醒,“何事?”
“……”林之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耐,緩緩道,“方才下官詢問大人,是否方便借些奴婢雜役去演場戲。大人放心,有借有還,絕不會讓您為難。”
喬誠思慮半晌,勉強應下。
林之繼續道:“喬老爺,縱是從您這兒借出人手,仍差幾萬鎮西軍的空缺需填補。下官思來想去,不如就讓他來查。屆時隻需一把大火,将‘幾萬軍隊’付之一炬,豈不皆大歡喜?人、财、軍備皆化為灰燼,還查什麼?再将縱火罪名随意扣在什麼人頭上,再碰巧讓監察團瞧見您我不顧性命救火救人,他們一上報,朝廷必有封賞?”
他頓了頓:“隻是,火災必要留下骸骨,我們也沒那麼多人燒。你我都知,楊樹林裡埋了什麼。”
“他們二十年前甘為西原捐軀,相信二十年後,相信英烈們也願意為西原再捐軀一次。”
喬誠桌下的手緊緊捏住凳角,幾乎壓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當年林之高中武狀元,踏着四方步在皇宮受封之時,他的兄長們皆慘死于西原之役!
那片林子裡,或許也埋着他的兄弟,他竟毫不在乎!
枉為人!
喬婉眠也被氣得戰栗,隻等蕭越一聲令下。
然而,他依舊沉默,五官隐沒在黑暗中,唯有身上幾乎化為實質的寒氣,令人膽寒。
喬誠良久才開口:“喬某理解,想來大人做這決定也不易。你我皆為西原謀劃,大人若有求,喬某無有不應。”
喬婉眠震驚。
伯父竟答應他?
不。
一定是緩兵之計,他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喬婉眠又仰頭看蕭越,這次他總算有些反應,緩緩垂頭,向她輕微搖了搖。
大事上他一向可靠的,喬婉眠将心放回肚子,繼續屏息凝聽。
喬誠與林之又虛與委蛇地談了一番如何“為西原百姓謀福祉”,聽來盡是冠冕堂皇之語,所行皆是豺狼虎豹之舉。
喬婉眠聽得幾欲作嘔,而林之卻面不改色,這些無恥之言不過是他的尋常閑談。
且她聽出來,喬誠在林之眼中就是個花錢如流水的好色蠢笨之徒,宅裡不斷多出的婢女,在林之眼中都是小妾。
林之把喬誠當成了一丘之貉。
大伯的演技,當真了得。
他不是騙了林之一時,是騙了半輩子。
喬婉眠腿都蹲麻了,喬誠林之才你來我往的客套告别。
二人終于離開,喬婉眠如蒙大赦,一把推開櫃門。
午後陽光明媚,她眯着眼一屁股坐在凳上,大口呼吸,為自己扇着風,“悶死了悶死了,林之真是無恥到極點,一定要嚴懲他!”
蕭越一身矜貴,從容踏出紫檀櫃。
喬婉眠忍不住問道:“大人早知林之會來找喬誠?”
蕭越平靜道:“林之散盡民心,喬誠是他唯一能拉攏的人。”
喬婉眠忽然明白了蕭越為何沉默。
他在布一場更大的局,餘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喬誠推門回來,呆問:“眠眠?你怎麼在這?何時來的?”
喬婉眠盈盈一禮,聲音輕柔,帶着歉意:“抱歉伯父,談話我都聽到了。大伯有應對之策?”
喬誠求助地看一眼蕭越,蕭越闆着臉道:“方才似乎有人趁本官不便開口,伺機報複?”
喬婉眠僵硬。
林之太無恥,她都忘了方才狠狠踩過蕭越一腳。
她慌裡慌張站起來,還當自己還在無歸院,“大人伯父先忙,我去喂小鴨哈。”
小鴨?
喬誠疑惑。
喬婉眠飛速推門,又被風吹回去,才恍然想起換了地方。
又推門,頂着風溜了。
喬誠笑:“說到鴨,晚上為各位請來了天寶樓的廚子,他最拿手的便是一道‘熊掌撈鳳’,其中‘鳳’便是烤鴨。”
蕭越道:“有勞喬先生費心。據我所知,喬姑娘不吃她養過的生靈。恰巧她在我那養過幾隻小鴨子,也不知在她腦中,‘小鴨’算不算‘鴨’。”
喬誠聳聳鼻子,目光敏銳,“大人很了解我那侄女?”
蕭越不置可否,唇角帶笑。
喬誠心下一涼。
完了,他還挺看重侄女撿的贅婿,如今看來,怕是沒戲了。
蕭大人這般默認,眠眠隻怕會做侯門妾,一生困在四方院裡,再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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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越收起笑,嚴肅起來,“林之講的,喬先生怎麼看?”
喬誠一拍桌子:“全他*放他*的*!”而後鎮定下來,端茶遞水,賠禮道:“喬某有失文雅,大人見笑了,嘿嘿。”
蕭越淡淡:“喬先生性情中人,無礙。”他補充,“今日他所求都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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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婉眠去找溫漸言。
屋裡冷冰冰,一絲人氣都沒了。
他竟真連夜離開。
心裡反複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她坐在他房中羅漢榻上回神,想理清自己對兩個男人的感情。
情愛究竟是何物?
裡間傳來窸窣的動靜,龐家兒媳扶着隆起的肚子緩緩走出。
她倚在門框邊,低聲喃喃:“昨日婆婆說時,我還不信。今日一看,竟真走了。”
她擡眼瞧見喬婉眠,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喬婉眠放在膝上的手,連聲诘問:“婆婆說那時你也在。既是你未來夫君,為何不挽留?你是貪戀蕭大人的權勢富貴?一定是的!”
喬婉眠心中一凜,昨夜那一幕竟也被龐婆婆瞧見了。
她試圖抽回手,輕聲道:“嫂子,你先松開。”
龐家兒媳卻似魔怔了一般,緊緊抓着她的手不放。
喬婉眠感到不對勁,急忙喚道:“來人!”
龐家兒媳這才如夢初醒,松開了手。
梨兒與婆子丫鬟們進來反複檢查她的傷勢。
所幸,喬婉眠隻是手腕紅了一圈,像老天為她昨夜沉默戴上的鐐铐。
龐家媳婦嗫嚅着道歉,衆人看她臨盆在即,隻當她是緊張,沒放在心上。
喬婉眠被婆子丫鬟們簇擁着一出房門,便見刃刀滿面春風,抱着一襲大紅喜服,正往屋裡去。
那喜服繡工精細,金線勾勒的龍鳳呈祥刺繡在陽光下格外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