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比春花絢爛,或開在枝頭,或翻滾着相擁舞蹈。
喬婉眠新鮮得很,拽着蕭越被塞得鼓鼓囊囊的袖筒走在小道上,叽叽喳喳:
“這是什麼樹?”
“這又是何物?原本就這顔色?”
蕭越如他所言,認真扮演好脾氣公子,一一解答。
樹漸漸稀少,不遠處還冒出個茶攤,再遠點有已收了的莊稼地,民宅的檐角似好奇又膽怯的頑童,隐約躲在更遠處處幾棵樹後。
樸素、安甯。
茶攤破舊,幾根朽木與幾塊破布碰巧纏上彼此,湊合着安穩下來,互相支撐。
攤裡坐着的一胖一瘦兩個老婦,是這片頹然土地生出的土地神。
若非鬼神,有誰甘願守着這樣一個荒涼茶攤?
烤豆子的香氣飄過來,喬婉眠興沖沖跑過去,問瘦婆婆:“婆婆,豆子賣嗎?”
兩老婦早看見了走近的主仆幾人,瞧着他們打扮氣度非富即貴,又生的仙人模樣,誰也沒敢開口招攬。
瘦婆婆被刃刀與另一護衛的嚴肅神色吓得不敢說話,隻定定瞧着喬婉眠。
一直沒敢擡頭的胖婆婆臉上堆笑,聲音卻發抖,賠禮道:“貴人勿怪,我們這一年到頭都不見這樣氣派的,她是驚住了。”
她喘口氣又說:“豆子賣的,别說豆子,若不嫌棄,老婆子也賣得,隻盼能掙幾個銅闆給媳婦買雞蛋吃。哎,我一緊張就話多,貴人莫怪。”
說完才敢擡眼看向喬婉眠,泥塑一樣呆住幾息,面溢喜愛。
而後又移目到蕭越,倒吸一口氣,卻在餘光掃到蕭越左臂時幾不可見的頓了下,而後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她手擦着圍裙讨好:“貴客一看就不是本地的,這風大雪厚的地界養不出你們這金尊玉貴的模樣。喝茶不?來,坐坐坐,隻恨我沒什麼能拿來送給貴人,豆想要多少有多少,不收錢。”
“多謝婆婆好意,錢我們照付。”喬婉眠脆生生答。
胖婆婆笑眯眯的将他們引到最體面的一套桌前,又給人端上鹽炒豆,拽着瘦婆子,局促着問蕭越:“貴客要去宿城?可需雇夥計引路奔走?”
蕭越沉默,刃刀開口:“我們公子不喜行于人前,正要找人提前安排。你們家中有合适男丁?”
胖婆婆嘿嘿笑着,搓着圍裙,“老爺您看,我倆成麼?我們腿腳一點不輸年輕人,還能與人講價,再合适不過。”
蕭越溫聲:“老人家,你方才提‘給媳婦買雞蛋’,家中男丁可在?”
胖婆婆歎息,“貴人不知,我倆本是兒女親家。我兒、兒他爹還有親家公九個月前被鎮西軍招走。偏這時候媳婦揣上孩子了,隻能我們兩個老太婆搭夥照顧她。家裡舊糧被他們爺仨帶走了,今年新收的前兩日也被上面收走了。家中如今就剩些黍米和豆子。”
說罷,她祈求地看向蕭越,卻發現一旁的美貌小丫鬟衣襟已被淚打濕。
瘦婆婆見喬婉眠可憐兮兮的樣子,着急抓了把豆子塞到她手裡,哄孩子似的道:“娘子莫哭,婆婆們不苦。家中人能做鎮西軍是祖宗積德的運氣。”
喬婉眠不好不承情,隻能一邊擦淚一邊往嘴裡倒豆子。
蕭越拍闆:“那就有勞你們,路上可多與我說說這邊的故事。”又掏出一錠銀子,“這是酬勞。”
兩個老婦慌忙推辭。
一整錠銀子啊,夠他們吃兩三年,黑了心才這樣坑人。
直到喬婉眠勸說多的銀子給孩子,她們才惴惴不安地收下,又跪下磕頭:“公子小姐是大慈大悲的神仙轉世!”
吃飽豆子喝飽茶水,一行人起身。
兩個老婦結結巴巴提起,想先将炒豆的鍋送回家,不然媳婦餓了沒工具做飯。
蕭越淡笑,“無礙,我們候着。”
老婦相扶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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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去,還沒回來。
刃刀起疑:“主子,她們方才指的宅子就在那幾棵樹後,半個時辰夠來去幾趟了。莫不是卷銀子跑了?”
蕭越起身:“她們之前說的都是實話,說不定有意外。走,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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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行到樹下時,聽有女人哭喊與男人呼喝的聲音從房後傳來。
蕭越臉色一變,與刃刀對視一眼,疾步向房後走。
喬婉眠追在後面,拐過牆角就被一攤刺眼的紅攔住腳步。
周圍好像還是很吵,但那都不重要了。
方才給她塞了把炒豆子的瘦婆婆,此時仰面躺在地上,頭旁是一塊路邊常見的碎石,也染上鮮紅。
一個挺着孕肚的女子扭曲着姿勢,趴在她身上嚎啕,“娘,娘,你向來最怕事,今日怎麼就往前沖啊……我被征走就被征走,好歹日後還有命回來,你何苦這樣白白送了性命!”
她怒目向幾個穿着輕甲的中年男子:“殺人償命!老天爺不會放過你們!鎮西軍不會容你們這樣的敗類!”
輕甲男子身邊地上,還倒着胖婆婆。
她鬓發淩亂,神情憤慨,掙紮着抱住一人的腿,向蕭越哭喊,“貴人們瞧見了,鎮西軍又殺良民了!”
“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