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是不會拂了他人好意的性子,聞言搖搖頭:“沒有不喜歡。”也沒有喜歡。
……
直接走水路更方便些。
雨後初陽光芒黯淡,船在鄱河中緩緩移動,身周霧氣飄渺,時濃時淡,濃淡之間,酒樓食肆匿去,臨水民居匿去,隻剩近處的樹影與遠處虛虛實實的青黛低巒。
喬婉眠眨掉凝結在長睫上的露珠,坐在蕭越身旁的矮凳上,等着水霧聚到山間,讓眼前從朦胧變成一副意境空靈的山水墨。
蕭越在她身邊安靜劃着槳,兩個人不覺得有絲毫身份的錯位,皆自在非常。
水花被船身拍到淺灘碎石上,蕭越躍下船,将纖繩綁好,又返回去,與從前一樣,托着喬婉眠肋下,将她送到岸上。
霧被吹散,剛被水洗過的青塵山氤氲着深深淺淺的綠意,空氣中彌漫着草木混合泥土的清新,青石闆的山道上還殘留着不少水窪,喬婉眠腳上繡鞋需要避水,她提着裙擺左搖右晃,走得小心翼翼。
但卻不用心急,因為蕭越也行得極慢,後來似是欣賞山景,落在了她後面,隻時不時提醒一句,為她引路。
直到前面隐約露出一截暗黃的矮牆,喬婉眠才隐約意識到自己還穿着昨日的衣裙,不便見人,回頭問道:“大人,我們在這裡呆多久?婢子沒有換洗的衣裳。”
蕭越兩步跨到喬婉眠身邊,幫她壓下睡起來的一縷呆毛,“要在此處過夜。”
他垂眸看了看喬婉眠,又道:“無礙,你若想換,可以讓他們找兩件小沙彌的新衣裳給你。”
喬婉眠:……
也不必特意強調那個小字罷。
“蕭大人?”一個輕靈婉轉的女聲響起。
二人停住閑談循聲望去,隻見前面一棵巨大枯木下,娉娉婷婷立着一個一身白紗的女子。
微風吹起她自腰身垂落的薄紗細帶,更顯她單薄細弱,似是随時會禦風而去。
蕭越敷衍動了下眼皮就算回應了,并沒有想起眼前女子是誰,徑自向前去。
喬婉眠倒是第一眼便認出這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吳尚書之女吳若雪,也跟着簡單向她福了下身。
吳若雪面色微紅,沒想到蕭越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她緊走幾步追上二人,問道:“蕭大人也是來此處祭拜?”
喘息急促,更顯嬌柔。
蕭越腳步放緩,微偏頭,第一次正視跟來的女子,問:“何意?”
吳若雪再次輕彎雙膝行禮:“大人可能不記得,小女家裡也與大人沾了遠親,小女此行,正是代祖父吳衡來祭拜。”
蕭越這才想起吳若雪,向她微微颌首。
吳衡确實與自己外祖家有姻親關系,當年打探到蕭越将鄭氏一族的靈位供奉在此處後,他也時常來拜祭。
歲月催人老,想來是吳老先生已走不動這山路了。
蕭越難得多說了幾個字:“那吳姑娘就自便罷。”
是态度柔和些的逐客令。
吳若雪出身大家,自然聽得懂蕭越的潛台詞,眼眶登時就紅了,配上那輕輕蹙起的細眉,讓人生憐。
她心中不甘,卻溫順道:“今夜若雪會宿在寺中,若有叨擾請大人見諒。今日有緣遇見大人,若雪已經知足。請大人先行。”
喬婉眠憋了一肚子話,也顧不得繡鞋了,跟在蕭越身後,飛快地倒騰着兩條腿,遠遠将吳若雪甩在後面,問:“大人,你是來祭拜的?”
蕭越搖搖頭。
他近日總覺得不安,今日,也要趁機将外祖阖家的靈位提前送走。
說話間,二人已進了寺門,兩個小沙彌正在掃被雨水打落的枝葉。
見到蕭越,其中一個扔下掃帚就竄的沒影,另一個與喬婉眠差不多年歲的,也不敢再擡頭,念完佛号就盯着自己的手指尖,喬婉眠都擔心他會不會将自己看成鬥雞眼。
小沙彌道:“蕭施主,淨空去喚師兄了,您在此處等着還是……”
蕭越道:“讓啟束去廂房尋我。”
喬婉眠看着這小沙彌,心道傳言果是十有九虛,她瞧這兩個小和尚,分明乖巧可愛得很。
不過,啟束不是早被蕭越綁在馬上送下山了嗎?她一直不覺得啟束是個真和尚,還當他是個胡鬧的郎中呢,真是失敬……
蕭越領着喬婉眠穿過大半院落,回頭對小沙彌道:“你去尋件她能穿的衣裳,要新的。”
喬婉眠偷偷拽蕭越袖子。
不好吧,她一個女眷,如何能穿僧袍。
蕭越猜到她的想法,淡淡道:“若是心虛,今夜多抄幾遍佛經,佛祖不會與你計較的。”
喬婉眠即刻停手,若無其事地躲開幾步。
蕭越常來此處小住,廂房裡東西齊全,門口正對面是一架三折屏風,他指着屏風道:“後面便是浴桶,你若想用,就叫水來。”
又補充,“你沐浴時,我有事要辦,别想太多。”
喬婉眠:“……”
她腦袋瓜裡,還沒來得及裝東西呢。
很快,就有沙彌送來了熱水與衣物,衣裳布料與款式雖與僧人衣裝相近,卻有細微區别,想來是寺裡為施舍可憐人備下的。
喬婉眠沒了心理負擔,蕭越一走便褪下舊衣入了浴桶。
靜下心來,不免想起了方才偶遇的吳若雪。
上次相見時,唐媛媛便稱吳若雪心悅蕭越,今日吳若雪的目光也一直眷戀在他身上。
喬婉眠擦着身子,歎了口氣。
若蕭越喜歡的是吳若雪,她絕不用像自己一樣擔心做妾,他們的身份才是相配的。
嘶——等等。
昨夜刃刀提到的,究竟是不是吳若雪?
她要嫁人?
有人敲門,想來是送素齋的小沙彌。
喬婉眠肚子咕咕響起來,“小師父放下便好,我這就去取。”
她剛從浴桶中站起身,門吱的一聲,被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