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内衙偏房門前。
日頭正盛,蟬鳴聒噪,大理寺中的樹也沒什麼生氣,零星的枝葉漏着光,喬婉眠面皮被曬得發燙,蕭越也被晃得眯着眼。
他兇巴巴:“快哭。”
喬婉眠穿着身破舊灰布襦裙,睜大雙眸咬着唇,将自己額頭憋滿了細汗,半晌,她才一臉挫敗的仰起頭,“可是婢子好像真的哭不出來了。”
對方循循善誘:“隻要你哭着走進去,我就能說服屋中女子站出來作證。”
“婢子也想啊……”太陽曬得喬婉眠發暈。
她倒真的越想越委屈,怎麼在他眼裡,她最擅長的就是哭?
“要不大人給婢子講一個悲慘的故事,說不定會有用。”
蕭越默了默,收起了自己兇她幾句将人吓哭的念頭。
他緩緩道:“屋中女子叫于巧心,她妹子叫于巧甯,二人上山為重病母親采藥時,被如意坊的人擄來開陽。妹妹剛到開陽那日就糟了毒手,那些人用于巧心的安危要挾她接續迎客,為了姐姐,她在地獄中苦熬了半旬,被欺辱緻死。”
“嗚嗚嗚然後呢……”
蕭越:“……”
他剛開了個頭。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你繼續哭。”蕭越擡步要走,袖子又一緊。
“嗚你先說完……”
一陣陣熱浪拍在臉上,蕭越皺眉看着眼前花了臉的少女,繼續道:“殊不知他們留下姐姐,僅是因為如意坊背後的東家愛好人婦,禁止他人染指。姐姐被侵犯時奮力反抗,東家惱羞成怒就将妹妹的死狀說了,姐妹情深,她因此而精神崩潰,放棄抵抗,幸而你阿兄及時闖入,至少救出了一個。”
“嗚……”
蕭越慈愛地拍拍喬婉眠的頭:“好好哭,進去吧。”
喬婉眠:……
屋裡窗子都封着,昏暗陰冷,似是與外面分割出兩個世界。
最裡側的架子床拉着一層髒到失了本色的白紗簾,能看到一個瘦弱女子蜷在簾後。
聽見有人進屋,于巧心恐懼道:“别過來,别過來!”
蕭越上前拉開床帳,而後退至三步遠外,道:“于娘子莫怕,我是大理寺官員,是來幫你的。”
喬婉眠縮在離門不遠處,原本就因為方嬷嬷而情緒壓抑,看到于巧心這般光景,眼淚更是想止都止不住。
她潦草抹一把臉,看向于巧心。
架子床的床闆裸露在外,所有的被褥墊子都被于巧心裹在身上,她縮在角落,仍像覺得冷似的不住顫抖,還一直企圖用蓬亂的頭發将自己的面容遮住。
發絲下,她眼睛瞪得突出,視線一直在屋中各個地方飄忽,卻唯獨避開蕭越與喬婉眠,幹裂的唇一直在喃喃求饒。
蕭越道:“于娘子,不必再怕了,我保證會為你們姐妹主持公道,你先——”他偏頭,躲過一隻迎面砸來的瓷枕,在瓷枕碎裂的清脆聲中,繼續道:“你先冷靜下來。這樣我沒辦法幫你。”
那女子聲音幹啞,爬到床邊沖着蕭越大叫:“她死了!我也死了!還有什麼用!”
就在喬婉眠懷疑她要撲到蕭越身上時,那女子突然又縮回去,躲在被褥中,祈求:“求你了,别過來,求你了……”
左耳是于巧心的哀求,右耳是喬婉眠的哭聲,蕭越眉心突突的跳,猛的一拍桌子,整個房間似乎都跟着震了一震。
他厲聲:“你談吐尚且清晰,沒有真正失去神智,對吧?你就甘心這樣逃避,讓你妹妹死的不明不白?唯有你能之人東家,隻要你配合,他和他的手下,所有欺辱過你妹妹的人,都會受到嚴懲。”
那女子仍是魂離天外的模樣,一邊喃喃,一邊落淚。
蕭越指向角落裡的喬婉眠:“她與你妹妹同樣年歲,已經被關在那裡幾個月了,你也要看她求不來公道,含恨死去?”
于巧心像被施了咒,僵硬幾息,緩緩擡起頭,凝視着喬婉眠脖頸上那一道紅痕。
巧甯身上,也有這樣的傷麼?
喬婉眠還來不及收斂自己的震驚表情,呆呆看看蕭越,又看看于巧心。
蕭越對喬婉眠道:“對,她的妹妹與你同樣年歲,五日前被他們虐殺。”
算是為喬婉眠的表情找了個解釋。
于巧心掙紮着要下地,喬婉眠看她面色蒼白,忙上前坐在她身邊,忍着抽噎輕聲問:“于娘子,你有話問我?”
于巧心的手顫抖着撫上喬婉眠面頰,為她拭淚,眼神渙散,像是透過喬婉眠在看一道虛魂,“巧甯别怕,阿姐救你,阿姐救你……”
喬婉眠求助的看向蕭越,不知該不該說他認錯人了。
蕭越徑自坐在一旁的桌前,态度少見的溫和,“于娘子,我知道讓你站出來對你不夠公平,可此案隻有你才能将罪人釘死。我向你保證,絕不會有人膽敢報複你和你的家人,也會給你足夠的補償讓你們一家換個地方生活。”
于巧心擡頭,眼裡沒有一絲光,像兩口枯井,黑暗中隻有陳年的枯朽與絕望。
“補償?”她似是在對蕭越說話,又像是在對不存在的神佛訴求,“沒有家了,母親是急症,不可能還在等,妹妹也沒了,夫君也不會要我了……還有什麼意思……讓我死吧。”
喬婉眠反握住她的手,“夫君沒了就沒了,何患無夫嘛……日後拿着償金換一個舒服地方,有心情就招贅,沒有便罷了,養養貓狗也不寂寞,對不對?”
蕭越眉心跳了一下。
這也是她從話本子上學的?
何、患、無、夫?招、贅?
呵,好生潇灑。
喬婉眠見她垂眸不語,接着道:“眼下,你還要回老家,安置娘親,若是一直被耗在這裡,誰去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