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前朝堕落腐朽,百姓難尋活路,蕭老将軍跟随先帝,帶着二十五萬鎮西軍與西原元守軍一路打到開陽,僅僅用時半年就改朝換代,救萬民于水火。
與此同時,齊國長驅過境,留在西原六萬守軍倉促應戰,人數銳減近半,而後又招至六萬。西原一時全民皆兵,街巷空無一人,門窗釘死的鋪子裡,一尺白布都尋不到,隻有夜深後,才偶然聽見誰家傳來壓抑哭聲。
西原地形狹長,被一道險關歸直山分隔南北。蕭越外祖鎮守歸直山以北的長陵一線,誓死不退,齊人将他挫骨揚灰後,北邊徹底淪陷。
剩餘鎮西軍再無精銳,隻能靠着歸直山這一道天險,以血肉身軀拖延時間,在全軍埋骨荒山前,蕭老将軍匆匆回援,保下了另一半西原。
軍隊與百姓都骁勇抗敵,新朝便隻能将土地淪陷的過錯推給前朝,誰再提再起,便是有反心。
上位者心裡都是一個念頭:前朝犯的錯,與我新朝何幹?
旁人就算偶然提起,也隻會含混地說,西原一役,殁了六萬鎮西軍。
蕭越沒想到會從喬喬口中聽到準确的八萬數字,畢竟她的祖父早追随蕭老将軍卸甲歸田了。
蕭越沉聲問:“引靈?”
喬喬能感受到他陡然壓抑的情緒,開始後悔自己說了實話。
此時提起這段往事,無疑是在再他傷口上再添一刀。
她輕聲解釋:“祖父說,歸直山上的将士們,該有個去處。”
“你大伯做了什麼?”
如今的鎮西軍除日常駐守外,還專門有一隊人巡查歸直山,就是防止百姓私下祭拜。
他的語氣格外認真,喬喬隻能如實回答:“不止大伯,還有很多人家。他們扮成尋常百姓生活,私下去歸直山。”
“之前那裡連年冰封……尚能化了冰将遺骸運出去,這些年回暖,就隻能找些殘骨,或是盔甲一角……”
草木葳蕤,山風不語,時間凝滞般緩慢。
蕭越低聲:“多謝。”
喬喬知道蕭越的話不是對她說的,安安靜靜坐在一旁,似乎又嗅到蕭越身上那清冽的味道。
他聞起來有點難過。
……
蕭越不理解為何那樣多人會陷入自己編織的美夢。
譬如盛昭帝。
下個月,齊國的使團就要抵達盛國,和談結束後,兩國将結成盟國,以歸直山為界,再不起兵戈,通商互市。
但齊國狼子野心,絕不會就此停手,如今不過是紙糊的盛世。
沒有時間了。
國恥猶在,十數萬冤魂仍在徘徊,重要關頭,他不該,亦沒有資格被其他人或事分神。
他又想起喬婉眠的那副成親場景的畫。
那個紅彤彤的“囍”字。
哪怕有什麼想法,也要等他活着回來以後,如果她執意要等的話。
算了,最好别等,忘了他。
……
喬婉眠不知自己那幅畫着前世的大作被蕭越惦念至今,她眨眨眼,餘光瞥見無論遇到何事都處變不驚的蕭越,手背上青筋突起,死死攥着拳。
她不知能說些什麼,便蹲到蕭越身邊,指尖輕輕劃過蕭越手背上的青筋,而後伸出食指戳進他的虎口,企圖撬開他的拳頭。
蕭越垂眸看她,神情莫辨。
她的睫毛纖長濃密,經他之手後就變得整整齊齊,遮住總是濕漉漉的雙眸。
蕭越将手收回,雙臂橫抱,冷聲道:“早跟你說過,不許拉拉扯扯。”
喬婉眠讪讪收回手,她隻是想讓他别那般緊繃。
她并非不懂男女大防,隻是他們二人多得是比這更親密的舉動,她早習慣了。
況且,他都夢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這會怎麼又像個老古闆。
但這不是計較的時候,喬婉眠磕磕巴巴解釋:“婢子,婢子怕大人傷到自己。”
蕭越看了一眼喬喬,拂衣起身,換了條路,向山下走去。
喬婉眠後悔得厲害,再次陷入自我埋怨。
她應當好好道謝的,怎麼就提他的傷心事。
等她再回神,蕭越已經自顧自走出去一截了,喬喬糾結地追上他的影子,緊緊跟在後面。
她向山下随意一瞥,入目驚鴻。
花燈節的萬家燈火,如同一片星河,映入喬喬眼簾。
尤其鄱河一片燈火璀璨,有煙花倏爾升起,綻在半空,又溶于夜色。
她從未從這樣的角度看過煙花。
絢爛可愛。
但驚豔一閃而逝,喬婉眠依舊滿腦子都是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