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揚着小臉,目光中是純粹的信賴,認真道:“你再厲害也要小心。”
蕭越的心被撞了一下。
他接過短刃,語氣不辨地嗯了一聲,深深看了一眼枉死的醫官,擡步向外。
雨勢漸弱,外面的刀劍聲愈發清晰。
喬婉眠忐忑在原處躊躇了幾息,還是小心挪到窗邊,微微撩開一縫車幔。
外面已經來了援兵,看打扮與斂劍差不多,應當是侯府的人,他們正幫着官差抓捕黑衣刺客。
三方人馬衣衫盡濕,形容狼狽,卻眼神淩厲,招招緻命,身上傷口溢出的鮮血被雨水帶落,在地上氤氲出一片片鮮紅。
地上倒着很多人,喬婉眠分辨不出是力竭還是已經……
蕭越一身绯紅官袍被雨水浸成了暗紅,在晦暗雨幕中格外顯眼。
他身形如閃電,動作間隻剩殘影,手中劍光如靈蛇般遊走,劍鋒凜冽,殺氣騰騰。
刺客原沒料到增援這麼快,已是疲于應對,再看到本該昏迷的蕭越出現,心神皆亂。
為首之人怒喝:“事已至此,殺蕭越才能活!”
他話音剛落,就覺勁風襲面,眼前寒光一點,還未看清蕭越動作,便胸前一痛,刀劍瞬時脫手。
刺客頭子驚疑擡眸,正對上蕭越似笑非笑的眸子。
蕭越語氣輕松:“放心,你們還有用,殺不了我也能活。”
刺客閉了閉眼。
早知蕭越武藝絕倫,但沒想到他竟無法在蕭越手下過上一招。
如今事敗,隻能——
他還沒來得及将口中毒藥咬碎,一把短刃重擊他幾處穴道,他渾身脫力,癱倒在地。
蕭越再度加入混戰,将企圖脫身的刺客一一擒拿。
他揚聲對官兵道:“諸位辛苦了,刺客已全被俘獲,有餘力者都去救助傷員。”
說罷,他似有所感,回過頭,視線直對着馬車車幔露出的那一條小縫,挑釁一笑。
青年眉眼張揚,不斷有水珠從他高挺的鼻梁滑下,落到他彎着好看弧度的唇上,整張有些異域的面孔上紅的更紅,黑的更黑,容色是直攝人心的昳麗。
他立在一片血泊中,像是惑人的羅刹。
喬婉眠冷不丁對上蕭越的眼神,她一個激靈,心頭一慌,迅速合住車幔,背靠車壁,心髒砰砰跳得山響。
她捂住心口,還沒想通自己在躲什麼,就聽到外面傳來斂劍一聲驚呼。
“主子!”
……
蕭越是被斂劍架回馬車中的。
喬婉眠慌張給他們騰出位置,遞給二人錦帕擦面。
蕭越坐在主位上,身姿筆挺,神色如常。他将發冠取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撥着一頭微微卷曲的濕發。
喬婉眠看不出問題,小聲問戴着面具的斂劍:“方才怎麼了?”
蕭越唇角一勾,“無礙。”
若非他說完就咳出一口鮮血,喬婉眠險些就要信了。
喬婉眠一着急就鼻子發酸,她皺着臉,默默抱着剛才企圖用來防身的薄毯,為蕭越擦發。
斂劍垂頭喪氣地派人将醫官屍體運出,又換了馬,駕着插滿箭矢的馬車重新向侯府進發。
車廂中安靜極了,隻餘蕭越隔三岔五咳血的聲音。
風消雨霁,喬婉眠一行人回到無歸院時,院中已掌了燈,啟束與刃刀早帶着一幹郎中等在門口,車甫一停,衆人便護着蕭越上了蕪閣。
喬婉眠實在憂心,怕被攆出去聽不到消息,便端着個銅盆在寝屋外間的角落裝模做樣地立着。
隔着青紗門簾,從她的角度大緻可以看到屋内情景,可惜聽不清楚。
啟束越診脈的表情從凝重轉為恍然,而後又是嘲諷,拍着腿笑道:“原來如此,這事應當能讓你長個教訓,人活一世,還是要惜命呐。”
蕭越沒心情陪他打啞謎,語氣不善:“有話直說。”
啟束道:“你以身入局,靠與沈絮同時中毒來反将一軍。若是計劃無誤,你提前服下我為你準備的另一毒藥,等到兩種毒藥在體内相解相解後便無礙了。”
蕭越強忍身體不适,問:“那為何我會如此?”
啟束撸起袖子,開始書寫藥方,“此事毀便毀在,你身上還有第三種慢性毒,名為‘化血毒’,此毒不易察覺,亦不傷人性命,長期攝入會使人氣虛無力,傷口難愈。所幸你中毒的日子不長,憑我還能調理回來。”
他繼續道:“若你前幾日肯先讓我為你診脈再制定計劃,就不會有今日這一遭。我看你是尋思着,沒死有我給你醫治,死了有我給你超度,有恃無恐呗?”
啟束扭頭,看向紗簾後那個支着耳朵的小身闆,道:“不說别的,光是你那心上人和斂劍,都被吓成什麼樣了,若你因此殒命,你讓那麼多還在等你的将士們怎麼辦。”
蕭越默了默,自知理虧,也懶得反駁喬婉眠是不是他心上人,掩唇輕咳一聲道:“這事是我不夠周到。”
他壓低聲音:“我中毒後不能動彈,隻有意識尚在,但用内力逼毒後,現在已基本如常,隻是咳點血,是否已經無礙了?”
啟束像被踩了尾巴,從座位上彈起,激動地指着蕭越,咆哮:“蕭越,你僥幸撿了條命還在這做白日夢?中了三種毒加上你胡亂用内力,激發放大了化血毒的毒性,今夜你都會是個碰不得的瓷娃娃,皮膚被用力觸碰就會潰爛且血流不止,若是力度再大些,你内裡的血管髒器也會跟着破損,在此其間你會周身奇癢無比,甚至失去神智。”
蕭越不以為然,靠着榻含笑道:“你犯嗔戒了,啟·束·大·師。這般的話,我就在家中休息一夜,明日不就好了。”
啟束對蕭越的毒舌早有免疫,“狂妄!你厲害,你能忍皮肉之傷,但你根本克服不了奇癢的痛苦。今夜必須聽我安排,讓刃刀封了你的穴位,你老老實實躺着修養,除非你想要将自己抓撓成一截髒腑破裂的枯樹皮!”
喬婉眠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正心驚時,啟束喚道:“門口那個進來,有事吩咐你。”
喬婉眠連手中道具都忘記放下,抱着銅盆快步行至内室。
啟束先将藥方遞給斂劍,命藥童随他去熬煮,又吩咐刃刀:“給你主子榻上鋪一層天蠶絲,等他躺下後,你将他穴位全部封住,封嚴實了,别給他自行解開的機會。”
刃刀應下,轉身去尋天蠶絲的被衾。
啟束又回身看向蕭越:“你,現在就脫,剩條亵褲就行。”
蕭越挑眉看着啟束,不動也不說話,倒是喬婉眠隐約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着痕迹地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要不,她還是先去外面候着吧。
啟束道:“躲什麼,有重任交給你。”
喬婉眠忐忑擡頭,看向啟束。
啟束接着道:“讓小廚房備好冰,分成一指長兩指寬的小塊送來,屆時他哪裡泛紅或哪裡癢,你便用冰輕滑解癢,切忌不可用力,手也盡量别碰到他。哦對,有的地方充血後可能會破裂滲血,那是沒辦法的,你隻需盡力,别讓他太難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