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簾輕響,光影搖晃。
蕭越身姿琅琅,攜着他不容忽視的威壓踏入水榭。
他的身後,站着七八位面色難看的朝中重臣。
他英挺的面容上帶着笑意,卻使人寒入骨髓。
水榭陡然陷入死寂,而後響起一聲聲,“爹?”
喬婉眠不在意蕭越身後為何有一串官老爺,隻覺得心中一松,知道折磨終于到頭了。
她轉轉眼珠,生怕蕭越不知道她已經完成任務,動作堪稱浮誇地将自己徹底挂到聽竹身上,嬌憨道:“聽竹,這是不是幻覺?我怎麼看到我家大人了?”
蕭越沉默着走向喬婉眠,像一隻潛入淺池的兇獸。
他每向前一步,圍在喬婉眠身邊的貴女便心驚膽戰地向後退幾步,盡力将自己隐藏在魚群中。
唯剩他麾下那綠殼小龜,還拽着聽竹在原處,滿臉自得。
高興什麼,都被人欺負成那樣了。
蕭越睨了一眼沒心沒肺的喬婉眠,沒好氣的道:“過來。”
喬婉眠邀功不成,反聽他語氣不善,心裡犯嘀咕,蔫頭耷腦地退到蕭越身後。
蕭越老神在在地将兩手一揣,半阖着眼皮,聲音帶笑:“事情始末各位也聽清楚了,下官與這小丫鬟受些中傷算不得事,但若有一天她們議論了不該議論的,那便可能禍及家門。大人們不妨在此醒醒酒,欣賞欣賞風景。”末了,蕭越涼飕飕地補充:“女兒家面皮薄,各位要掌握分寸。”
唐策眉毛一抖。
蕭越分明是要親眼看着他們将自家女兒訓哭了才滿意。
也好,總比闖下塌天大禍後再教導強。
他緩緩轉頭,找到唐媛媛瑟縮的身影。
唐媛媛沒了方才的威風,整個人縮成片蔫巴巴的菜葉,哭喪着臉:“爹……”
唐策:“别叫我爹!”
水榭外歌舞升平,水榭中哀聲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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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風乍起,珠簾發出磕碰聲響,将日光揉碎再投入水榭,七彩相疊,煞是好看。
喬婉眠轉眼忘了蕭越前一刻的嚴厲,近乎崇拜地仰頭看他側顔的斑斓光影,聲音軟糯,不見一絲哭腔,“大人是專門領來這些人來為婢子鳴不平?”
“湊巧罷了。”蕭越漫不經心,語氣發寒,“況且我看你也沒當回事。”
喬婉眠由衷感謝蕭越為她出頭,讨好搖着他的袖子,“我在意的,她們剛才還笑我的桃花……真的真的謝謝大人。”說着有點委屈,她道:“你再晚來一會兒,我可能就忍不住了。”
蕭越垂眸看她,眼中劃過一絲欣慰,語氣也不再冷硬:“忍不住反駁?”
“啊?”喬婉眠呆滞,“忍不住……要哭。”
蕭越面色又沉回去,恨其不争地将手抽回,“站好!不許拉拉扯扯。”
“哦……”
他又在不滿什麼?
喬婉眠不明白,也懶得琢磨,隻垂着頭想,再也不烘小桃花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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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們隐隐約約的嗚咽聲與朝臣們鄙薄的眼神,像一記記耳光,打在林眉心臉上。
她心裡也明白,方才話裡的棉裡針,在女人堆裡說說還有點作用,在這些重臣眼中根本不夠看的,他們看輕她之餘還會怪她教壞貴女。
多年積攢的聲譽,今日盡毀。
但這不是她第一次編排他,蕭越從未追究過,今日為何反常?
難道真被她說中了?
但怎樣都無礙。
不出一月,開陽城将再無蕭越這号人物,自己的親外甥蕭虔會取代他為長慶侯府的世子。
至于她的名聲——等到蕭越牆倒衆人推,自然也會恢複如初。
林眉心強撐起笑對蕭越道:“仰行别誤會,姨母是當真為你高興,話才說多了。”
蕭越靠在廊柱上,眉梢一挑,語調帶着簪纓世家子弟獨有的輕慢:“本官外祖滿門拼死守城死在齊人刀下,林夫人,冒充英烈可是要進開陽府的。”
林眉心深吸一口氣,盡力和善道:”這是哪裡話,我嫡親的妹妹十八年前就嫁給了侯爺,還育有一子,于情于法,我都是你姨母。”
蕭越顯然沒耐心同她多費口舌,“林氏當年是侯府的妾室,本官還沒見過奴才同主子攀親的。”
林家家主,林眉心的父親在西原領導鎮西軍十餘年,是當朝威武大将軍。
林眉心一生未嫁,留在開陽打理都城瑣事,一直是賢孝的代表,還沒人敢對她如此不敬。
她怒極。
蕭越不過秋後的螞蚱,何必再忍?
遂撕去僞裝多年的笑臉,将壓抑心中的怨氣傾瀉,憤憤道:“蕭老将軍雖有從龍之功,卻貪戀開陽富貴繁華,棄鎮西軍與西原百姓不顧。若非我父親擔下重擔,天下早無鎮西軍。林家可憐長慶侯府人丁單薄,才忍痛将小妹嫁過去。眼前,蕭老将軍離世多年,長慶侯府空殼一個,你憑何狂妄? ”
蕭越從鼻底溢出一聲輕嗤,懶懶道:“憑本官是考科舉入仕的從四品大理寺少卿。”
他睨了一眼林氏,又道:“鎮西軍看不上林氏,幾生嘩變,你們為安撫軍心才将女兒用一頂小轎從側門送入侯府。靠裙帶系的軍心牢靠與否你們自己心中有數。”
蕭越言畢,原本斷斷續續的斥責聲和少女啜泣聲逐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