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大半懸空,庭廊縱橫交錯十丈有餘。
靠岸一側檐下挂着半透珠簾,其上的八面珠折射各色光華将水榭與俗世隔開,又将星星點點的彩光映在微波蕩漾的水面上。
整個水榭流光溢彩、如瑤池仙境。
貴女與夫人們皆在其中觀景。
透過珠簾,能影影綽綽看到她們身着彩衣的朦胧身影。
喬婉眠正暗歎着眼前美景,一雪玉可愛的女童鑽出欄杆跑向喬婉眠,停在三步遠處,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喬婉眠見她雙丫髻上珠翠環繞,衣裳亦精緻,蹲下身笑問:“哪家的小姐?可是走失了?”
小團子乖巧地伸手拉住喬婉眠,聲音甜脆脆,“我是梨兒,城西吳府的丫鬟,家人在府裡呢。”
喬婉眠牽着她走向水榭,由衷敬佩:“這樣小就能補貼家用?真厲害。”
背後傳來一個空靈溫和的女聲,天籁似的,“姑娘誤會了,她家中人都是我家府上的家生子,不缺銀錢。将人送到我這是為她好。”
梨兒抽出手向後跑,喬婉眠随她回轉身子,看到梨兒乖乖立到說話女子的身後。
那女子身形單薄,白裙翩然,在陽光下暈着層半透明的光,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發髻上一支素雅彩雲遮月簪搖搖欲墜,看得人忍不住想幫她扶上一扶。
五官淺淡皮膚白皙,顧盼之間令人生憐。
……
女子見禮道:“我是吳若坤長女吳幼雪,不知小姐怎麼稱呼?”
喬婉眠趕忙屈膝回禮,“吳小姐萬安,婢子隻是蕭越蕭大人府中的丫鬟。”
吳幼雪聽完後神情與之前無二,繼續淺笑:“原是我誤會了,懇請姑娘原諒。”她溫和無害的目光落在喬婉眠身上,“這襦裙好看極了,敢問是哪家的手藝?”
喬婉眠對她心生好感,老實答道:“這是蕭大人賞給院裡下人的,婢子也不知出自何處。”
吳幼雪拽着喬婉眠坐下,溫柔道:“這衣裳極挑人,尋常人會被衣裳比下去,姑娘長相明豔精緻,才撐得住。”她頓了一下,“衣裙罕見,不知是府中丫鬟都有,還是隻你有?”
喬婉眠極少接觸溫柔女子,隻覺得自己像踩在溫熱的雲裡,渾身飄飄然。
她剛想解答,身側不知何時多了個着綠裙黃衫的女子,那女子脆生生道:“别聽她的。她這是裝模做樣,刻意吹捧不過是想打探你與蕭大人的關系。”
吳幼雪紅了眼眶,道:“唐姑娘,憑心論,你可曾看到過這樣特别的衣裙?我不過随口問問,不必扣這樣大的帽子給我吧。”
喬婉眠眼睛一亮。
唐姑娘?是她要找的人嗎?
旁邊另一貴女拉住那唐姑娘,勸道:“媛媛,你們父親同在六部,今日又是你爹生辰,别再說了。幼雪也無惡意。”
運氣也太好了吧!
隻是蕭越怎麼連人家名字都記不住,什麼“芳芳”,分明是“媛媛”。
唐媛媛胳膊一掙,徑自上前一步,将那相勸的甩在身後。
喬婉眠偷摸看,那女子臉色霎時青白交加。
好可憐哦。
她默默心疼。
唐媛媛冷嗤一聲,對吳幼雪道:“還不認帳。“她瞥着喬婉眠,“她雖衣着精緻華貴,可腳下繡鞋的緞面卻粗糙磨損,一看便是最便宜的貨色,更别提渾身上下沒半點飾物,頭上簪的……幹花飲子?滿開陽誰不知道你戀慕蕭大人久矣,你違心捧一個丫鬟為高門小姐,不就是怕蕭越未娶先納,斷了你的侯府夢嗎?”
“?”
喬婉眠震驚。
唐媛媛方才是從頭到腳數落了她一頓?
開陽城中不少貴女中意蕭越,她并不好奇,喬婉眠隻垂頭看自己的繡鞋。
今日穿的已經是她最好的一雙,也沒有很破吧。
她垂着頭深呼吸,将眼中熱意逼回去,想着唐媛媛應當不是故意讓她難堪,隻是沒見過,小聲解釋:“不是花草引子,是今年初春的桃花,制成幹花戴在頭上也是好看的……”
半晌都無人回應。
吳幼雪在一旁哀哀切切哭了半天,梨兒給她拭了會兒淚水才緩過來,對唐媛媛道:“蕭大人青年才俊,幼雪也隻是欣賞,我爹乃朝廷三品大員,何須勞什子‘侯府夢’。這丫鬟身上其餘物件是有些破爛,但也沒你說的那般不堪。這樣吵吵嚷嚷為難我們,分明是你吃味她得了大人的青眼。”
“我有什麼可羨慕她的?身份低微又一臉媚相,至多是個爬床——通房。”
等等?
剛說什麼?
破爛?
通房?
喬婉眠性子向來溫吞,最怕見人争執,她們二人你來我往,聽得頭暈眼花。
她将二人的話在腦子裡又過了一遍,才明白過來她們是在為蕭越争風吃醋,還話裡話外地貶低她,喬婉眠氣惱反駁:“我真隻是丫鬟,與他清清白白。”
無人在意。
唐媛媛被激怒,抓住喬婉眠手臂将她扯到身前,嚷嚷:“吳幼雪,你還反咬一口?大家都來評評理,看這丫鬟的樣子,我哪說的不對?書香世家的嫡小姐,竟對别家下人用手段,實在與身份不配!”
原本就有幾人瞧這邊熱鬧,不遠不近地聽着,一聽唐媛媛這話,便都聚攏,目光打着為喬婉眠讨公道的幌子投來。
喬婉眠掙不開唐媛媛,無措地站在水榭中央。
她簡直要站不住。
五光十色的琉璃珠晃得她眼暈,渾身止不住的顫抖,議論的聲音像是從天外砸在肩上。
“說的沒錯,一眼便看出她上不得台面。還說蕭大人不近女色,到頭還是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對待寵婢也真是敷衍,一身行頭都湊不出。”
喬婉眠覺得聽到的話越來越刺耳,忍不住辯駁:“不是寵屁!”一着急舌頭又開始不聽使喚。
她窘得臉通紅,想糾正卻尋不到機會兒再開口,幹脆癟着嘴不吭聲了。
一旁的貴女勸:“不過是個空有美貌的丫鬟,蕭大人日後定是在高門中選妻,吳妹妹且安心。”
吳幼雪捂着臉哭訴:“蕭大人選妻與我何幹,越說越錯,不再提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