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婉眠眷戀地享受着微風,心中感慨。
這樣好的風,明年還吹得到嗎?
樹木飛快後退,喬婉眠眯起眼去看頭頂透綠的葉子,不知這一片濃綠将蔓延至何處。
對了,至何處?
喬婉眠探回身向後,問:“大人,我們這是去哪?”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撩起車幔。
那手被日光晃得瑩潤有光,是精雕的傳世白玉。
蕭越用這樣一雙手給犯人上刑,簡直是暴殄天物。
隻輕輕挑開一條縫,那手便不動了,隻聽他說,“到吏部尚書唐策的别院,他今日生辰宴。”
喬婉眠潦草應了一聲,回轉身子繼續賞靜。
吏部尚書是官拜正三品的大官,比蕭越高出好幾個等級,難怪蕭越要大老遠去給人家賀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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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了一刻後,不遠處幾座占地廣闊依山而建的别院出現,青瓦飛檐掩映在樹木山水中,頗有意趣。
路上的馬車也漸漸多了起來,塵土飛揚間各府的金屬徽章熠熠生輝,郊外的林蔭道上權貴雲集。
蕭越雖有爵位在身,但官位不高又資曆尚淺,不合适占用擁擠的行道。
他叫停了馬車,向别院踱去。
他一身墨色廣繡繡金雲紋錦袍,革帶束着勁腰,踩着婆娑樹影,身姿放松。
乍一看,是風度斐然,鮮衣怒馬少年郎;但若細看,便會發現他散漫下剛開刃刀劍般緊繃的筋骨,端的是鋒芒暗蓄,藏劍于匣。
蕭越似乎恢複了舊日喬婉眠印象中的形象——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笑裡藏刀。
隻是如今,那些曾讓喬婉眠恐懼的特點成了她在這權貴雲集的小道上的仰仗。
她知曉,自己隻要跟好,就不會被旁人欺負。
喬婉眠剛比蕭越肋骨高出兩三根,怕被他落下,即便已喘息急促面頰微紅額角晶瑩,也要亦步亦趨跟在蕭越的陰影裡。
行動間嶄新衣裙上的貝母珠飾流轉着夏日光華,照影映在她精緻芙蓉面上,美得攝魂奪魄。
二人一前一後行在綠蔭裡,一個閑庭信步,一個着急忙慌,又都有一張好面皮,很是紮眼。
路上不少高官熱情邀請蕭越上車,他還是那副誰都不在乎的模樣,半笑不笑地推辭,而後繼續走得飛快。
喬婉眠累得腿肚子打轉,哀怨地看一眼車,心道,人家好心邀請還不領情,難怪名聲不好。
貴人們似乎早已習慣,都不再多言,倒是不少女眷偷偷掀開一角車幔,向蕭越投去的目光不舍挪開半寸。
喬婉眠雖一路都低着頭追蕭越的墨黑雲紋皂靴,也知曉自己身上一直凝聚着無數道目光,若是以往,她早慌張避開人流了,隻因同行者是蕭越,她才有勇氣走這一截。
她追到蕭越身旁踮起腳低聲道:“大人,好多人看你。”
光斑駁落在青年面上。
蕭越淡淡嗯了一聲,早習慣自己始終是旁人視線的中心,微偏頭垂眸看回少女,意有所指,“跟着我少不了眼睛。”
他接着道:“我身邊從未出現過女子,旁人自然好奇。一會兒你與我分開後,也許還會有人刻意接近你,你要學會分辨…哦——”蕭越似是想起了什麼,“正好給我辦件事。”
喬婉眠昨日還為如何報恩發愁,沒想到這麼快就有機會。
她深吸一口氣:“大人請講。”
蕭越看她一臉鄭重,好笑道:“聽好,一會兒你到丫鬟休息的廂房時,暗中幫我尋到府中一個叫聽竹的丫鬟——她是唐大人嫡女唐方方?或是唐圓圓的侍女。你隻需找到她,而後讓我見到她。”
喬婉眠生怕自己記錯,口中喃喃重複:“唐芳芳、聽竹……”念着念着,她疑惑問道:“聽竹是何模樣,有何特征?總要有特征讓婢子能認出她才能私下尋人吧。”
聽竹不過一個安排到唐府的線人,蕭越沒見過。
以往都是斂劍負責與線人傳遞消息,但昨夜太子的消息來得突然,而斂劍已被安排了旁的要事,是以蕭越親自來尋聽竹。
他輕咳一聲,漆黑的眸中滿含對喬婉眠的信任與欣賞,照得喬婉眠心裡暖暖的,“我未曾見過她,所以才需你先打探清楚。你一向機靈,定能随機應變。”
喬婉眠試圖委婉拒絕。
她深知自己不善交際,不可能不動聲色地在一群人中秘密找到一個普通婢女。
但“機靈”二字實在太過甜美,已經多少年沒人誇過她聰慧了?
她被那兩個字勾了魂,雲裡霧裡地保證:“大人放心,婢子絕不辜負……”但終究底氣不足,小心問道:“若是辜負了,有什麼後果?”
蕭越負手向前,“你隻需盡力而為,若是不成我再自己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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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别院名為“蘭園”,其中花草樹木葳蕤茂盛,一池綠水碧波澹濘,臨湖水榭的對面搭了戲台子,已有伶人在上面表演民間戲法。
台前東西兩側擺着桌椅,家仆不斷往上填着佳肴玉露。
喬婉眠跟在蕭越身後,心神都被台上戲法吸引,不知自己亦是他人眼中風景。
“……這位是?”
“婢女罷了。”
忽的被點名,喬婉眠回神看向與蕭越閑談的官老爺。
那人一身華袍,腰系代表着三品官職的金魚符,十分和善,“這丫頭圓眼圓額,是個有造化的,仰行就放她去水榭那邊跟丫鬟們一起看戲吧,瞧她眼睛都直了。”
喬婉眠感激地向那人福了一福,那人笑道:“小丫頭,這蘭園可是本官花了大心血建造的,别光盯着戲台子,多走走。”
喬婉眠一呆。
他家的?那他豈不就是那唐芳芳的爹?
蕭越道:“不許亂走,若有事我差人去水榭找你。”
喬婉眠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