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夏宜很快察覺到了陸嶼橋的一系列變化,吃飯時心不在焉頻頻走神,手機放得老遠,電話響了走過去接,接完又原地放着,鈴聲響起他再走過去接,跟手機上有什麼可怕的病毒似的不往身邊帶,又像有什麼事情回避她不想她聽到。
再來他話又變少,沉默,心思沉重的樣子。一連兩天,宋夏宜和他說話,他好兩回都是沒什麼反應,要不就潦草幾聲敷衍,問他是不是出什麼事了,他一樣敷衍說沒事,多餘的字一個也不說。
而且表情眼神又開始冷起來,像是回到以前。
十八号晚上,還沒搞清楚陸嶼橋怎麼回事的宋夏宜,忽然收到了一張不知道誰發來的陸嶼橋和虞海心在餐廳的照片。比之前兩次被拍到的都親密,照片裡,虞海心挽着陸嶼橋的胳膊,像是要入座,兩人都隻露出一小部分臉,完全看不清表情。
拇指食指張張合合,屏幕上的人影在眼前被放大了又放大,徒勞着,重複着。
心茫茫的,無着無落。
同時收到這張照片的,還有在學校自習室裡看書的陸含青。她震驚得一對眼珠子要掉出來,難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舉止親近的兩道人影。然後,她忘記了此刻正身處安靜的自習室,猛地起身,椅子劃着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周圍的人立即朝她看來。她全然不顧,隻想着立刻就要打電話給陸嶼橋。
陸嶼橋沒接。他正在消化這兩天趙諒彙報給他的信息——陸含青找人去查郭家的親戚,又叫人把查到的線索舉報到三級政府,她自己還動用人脈壓着人家去調查。
好了,狗急跳牆人家反咬一口,當年全網被封鎖的圖片現在直接發到了自己手機上。
為什麼做這些事?為什麼把水攪得越來越渾?為什麼她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年輕人要使這些手段要摻和進這些事情?三個重要官員被調查,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受牽連……她才用了短短不到兩周的時間。
他腦海裡全是父母遇害的景象,那間可怖的房間,皮肉翻飛深得見骨的傷口,兩把長達半米被染成透紅的砍刀,兩個精瘦瘋狂的兇手,呻吟聲、哀求聲、辱罵聲、狂笑聲。
血色遮住了他的眼睛,亂糟糟的聲音隐去後,耳邊響起了父母出國前在家門口對他的囑托。爸爸說:“我們過幾天就回來,青青在家聽爺爺奶奶話,嶼橋你也常回家看看。”一旁的媽媽笑容溫柔,她說:“嶼橋會幫爺爺奶奶一起照顧好青青的,對吧?”
胸口巨痛。
眼前又出現了那個房間,鮮血在每一個角落流淌,融合,血泊之中是扭曲的面容,躺着的因痛苦,站着的因癫狂。
畫面晃動,颠倒怪象,刀鋒不停地閃着寒光,于是他的靈魂又一次被淩遲,千刀萬剮,痛不欲生。
書房門被大力推開時,陸嶼橋因被突然召喚到現實而驚慌而疲憊,好不容易聚焦起視線,才看到門口站着的一臉怒容的人是他的妹妹。
陸含青“嘭”一聲把手機拍到他面前桌上,質問:“你搞出軌?”
陸嶼橋看也不看手機屏幕,盯着陸含青的眼睛,熊熊怒火下,他完全看不透她為何要做那些事情。
陸含青大喊:“解釋!”
聲音驚動了在卧室和孟熙文打電話的宋夏宜,連孟熙文都聽見了陸含青的喊聲,擔憂問道她喊什麼,宋夏宜望向書房的方向,說:“跟她哥吵架了好像……我去看看。”
書房裡,兄妹一坐一站在僵持對峙,陸嶼橋臉上沒什麼表情,陸含青憤怒得五官都要飛出來,她高聲指責:“你是不是有毛病,當年要和虞海心在一塊的時候你去找宋夏宜,現在終于能跟宋夏宜好好過日子了,你又去招惹虞海心,你到底想幹什麼!”
陸嶼橋倚在椅背上,冷漠地反問:“關你什麼事?”
他的音調,他的表情,讓陸含青瞬間愣在了原地,她從來不曾這樣被陸嶼橋對待過,就是當初父母離開她哥萬念俱灰漠視一切的時候,對自己總還是關心在意有回應的,不像會現在,一副要隔絕自己于千裡之外的漠然态度。
但陸含青是被陸嶼橋寵溺過頭而嬌蠻慣了的,并不會讓自己被他的冷淡打敗,乃至退縮。相反,她隻會更加生氣,聲音揚得更高,她道:“怎麼不關我的事,就關我的事!本來你愛找誰你找誰,我也不愛問你,可誰讓你偏偏拖上了我,你為了我娶宋夏宜,你以為我會像她一樣感激你?告訴你,我讨厭死你結這個婚,讨厭死你們倆的糟心日子總是帶上我!”
陸嶼橋的面目冷得像凍死在雪地裡的鬼,但陸含青絲毫不懼,吼道:“說話!解釋!”
宋夏宜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這聲高喊,可是還沒等她說什麼,陸含青猛然扭頭,抓起桌上的手機趕緊鎖屏一邊大喊:“走開!”
喊完仍是憤怒張皇,大步走到書房門口,一把甩上那扇厚重的門。
陸嶼橋終于出聲,聲音沉沉冷斥:“你在做什麼?”
“不然我把她喊起來一起聽你解釋?”陸含青氣得在書房裡亂轉,“你想幹什麼?你到底想要幹什麼?你要和宋夏宜分開去找虞海心?你别做夢了,虞海心早就不喜歡你了!”
陸嶼橋問她:“你做過什麼?”
“我做過什麼?你以為不問清楚她對你還有沒有感情,姑姑能答應你幫她進電視台……哥,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麼好不好?你不是陪宋夏宜去看她媽了嗎,還有那個玉镯,媽媽留下來的粉鑽你都送給她了……你難道不是喜歡她嗎?她不值得你喜歡嗎,那樣好看優秀的人……”
陸嶼橋蹙眉,他越來越看不懂自己的妹妹了,“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和她分開?”
“我希望的是你們痛苦煎熬糾纏在一起不是因為我……我希望你們是自願選擇的相親相愛的一家人。”陸含青終于熄滅了渾身的怒火,人好似垮了下來,她說:“我希望她有一天在我挑釁她招惹她的時候能夠生氣地反駁或者訓斥我,我希望她可以勇敢地坦坦蕩蕩去面對你,不要做弱勢的一方,永遠被動地跟着你給出的反應在你身邊委屈地生活……可是沒有用,我推不動也刺激不了她。”
荒謬,陸嶼橋想,她的一番說辭和她以往的行為舉止全都是荒謬,他完全理解不了她的做法,她的行事原則已經遠遠超出他的認知範圍。和她在答應郭家息事甯人後做出來的那些行動一樣,他一步都看不懂。
氣氛無比冷淡,兄妹倆各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
五分鐘後,沒得到任何答案的陸含青失望離去。卧室的門關着,她不知道宋夏宜此刻在幹什麼。她又懊悔,憑什麼那個無辜的人要這樣被他們兄妹折磨。
陸嶼橋回卧室已經半夜,床頭亮着一盞調暗的燈,宋夏宜側躺在床上背對着門口。他走過去,輕輕摸了摸她的長發。
宋夏宜忍了忍,終于還是決定回身,對上他看不出情緒的目光,問道:“和青青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