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時,蘭玉望了丹恒一眼。他年紀較輕,憑天賦與努力晉升至高位,成為長老席中唯一一個沒有親眼見過前任龍尊的龍師。丹楓的名字倒是早早記在心裡,來自自己師父離安的講述,不帶絲毫惡意。
師父很愛笑,每每興起就跟他講龍尊那數不清的偉績。講到最後,眼中的笑意卻漸漸散去。
“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理解……大人永遠孤獨。”
蘭玉自然也是不理解的,師父去世之後,前任龍尊對他而言,隻是觸發思念的名稱。
直到今日,他看見那個傷痕累累的少年,不由得憐憫。念其罪過,又覺得可惜。
少年睡着了,準确地說,是痛暈過去,面容卻異常平靜。哪怕鐵索穿身,靈絲縛骨,境況這般可憐可怖,也絲毫不減那令人驚歎的……美麗……
難怪素有绯聞,景元将軍疑與之有染。想必當年丹楓在世時更是英姿奪目,這二人單看外表,也是絕配……
不對,什麼亂七八糟的……蘭玉被自己鬼使神差的想法吓得出了汗,思緒飛快回轉。
他觑着柳長衡走過自己身邊,又聞到了那股溫熱的氣息,更加濃重,更加熟悉,把他拉回師父死去的那個夜裡。
離安曾是丹楓的侍衛,在飲月之亂時對戰魔物而重傷,因不願抛下當時剛降生不久,體弱多病的蘭玉,拖着不去鱗淵境,落下殘疾。五年前某天夜裡,離安的遺體與一名堕入魔蔭身的雲騎在暗巷盡頭被人發現。那雲騎士兵被十王司認定為兇手,當場誅殺,此案不了了之。
蘭玉記得清楚,師父的遺體上帶有怪異的溫熱氣息,雖然與那魔蔭身極為相似,但感官敏銳的他還是分辨出了細微的不同。
他說不清楚是怎樣的差異,隻是本能地覺得蹊跷,可惜事後多方調查,沒有翻案的證據。
他隻能帶着師父的遺願,抛開一切奮力拼搏,終于被大長老親自提攜,地位高升。
時機巧妙,盡可捕捉。這曾是離安的囑托。五年過去,誰能想到當初錯覺一般的感知會意外複現。蘭玉望着柳長衡的背影,心間字字铿锵,他絕不能錯過這個機會,定要追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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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的行動在眨眼之間,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直覺告訴他,那是龍心爆發的征兆,就像曾經數次戰場上風雲劇變。龍尊必須忘記自我,忘記現世,來換磅礴如海的遠古神力。
封印不知出了什麼岔子,那鏡像的出現顯然不在計劃之中。它誘導丹恒的靈識忘了自身模樣。再任由力量失控下去,他内心将會被生生扭曲成怪物。
振動波同樣沖擊着景元的精神化形,他的身影聚散幾番,終于穩定下來時,少年已卧在他兩臂之間。
他看不見自己是以怎樣的姿勢壓在丹恒身上,想必不會十分美妙……
但這個時候誰還管優雅與否?
費了很大功夫牢牢摁着,終于制住少年的掙紮,景元松了一口氣。
他小心翼翼扶着丹恒的背,讓他慢慢轉身,面朝自己。
丹恒雙目無神,眼中似乎什麼也看不到了。
鏡像裡的赤龍沒有随之翻轉,而是逼近,睜大森森雙目直瞪着景元。
景元視若無睹,隻管照顧自己懷裡的少年,嘗試扶他坐起。
就在此時,他腰間一緊。
急忙去看時,隻見一條半透明的青色龍尾不知何時已纏上他腰身,并且越收越緊。
景元被拉着搖搖欲墜,起初以為丹恒有點蘇醒,是在配合自救,還有些欣喜,盡管這方式讓他更加吃力。
但是後一刻,察覺到龍尾盤旋下移,尖端細絨開始撩撥他某個部位時,景元發現不對勁。
他目光上擡,看見自己的影子倒映在丹恒的瞳孔裡,浸在前所未有的笑意中。
景元恍然明白,方才情急之下的壓制好像引起了副作用,少年的意識被龍性當中某些不可描述的部分占據了。
看來這高壓情緒還須排解發洩,隻是換了種方式……
景元很久沒有遇到如此頭疼的問題。
他何嘗不是混亂的,尤其正面對的是故人形态的丹恒,和自己同樣控制不住的反應。
這究竟算什麼?一場夢?
景元漸漸明白,他們的沖動皆來自于過去,是壓抑至極的放縱,是希望破滅的失望,是擯棄未來的訣别。
如果就以夢為借口,那麼他來,是為喚醒丹恒,而不是自己沉淪。
時間又過去很久,他委婉、耐心地等待丹恒恢複平靜。
最後也容許自己任性一回,在少年額上輕輕落下親吻。
算是安慰。
也是鼓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