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雲神醫和林潇月約定好的日子。
東西一早就準備妥當了,本來林老爺要親自去,以示敬重。但被林潇月勸住了,她說雲神醫真不在乎這些,什麼禮節啊客套啊,他隻會覺得是給他添麻煩,弄不好還要惹他不痛快,況且他明确交代過不許别人去,他可不懂什麼叫給你留面子,惹惱了他,當面訓斥,拂袖而去,都是有的。
“千兩黃金畢竟是神醫對林府開出的診費,就算我不去也得讓管家去,大不了送到了就讓齊管家先回來。”其實林老爺想的不光是禮節的事,杭州是個什麼情形,他和師弟都摸不準,總歸小心無大錯。
連雲服侍潇月梳妝,秋水清點給雲神醫和南星帶的衣物,憶棉則忙着把給南星帶的事物裝進食盒裡。
在拂雲谷的那些天,憶棉和南星在一起待的時間最長。
“雲神醫怎麼看都不像是會照顧孩子的,南星還是個孩子,也不知道怎麼長大的。”
“你呀,瞎操心,南星身體好性格好,一看就沒受過委屈,還跟雲神醫學了不少本事,别人求都求不來的。”潇月笑着說,“小仙童很快就會成大神醫的,你們可得對他好點。”
“那也是個孩子。”憶棉嘟囔着,琢磨怎麼把這些吃的都放進盒子裡。
雖然剛剛過去兩天,但她們都很想再見到雲神醫和南星。
雲神醫一大早就從拂雲谷趕到了逍遙醫館,醫館後面是個兩進的院子,不大,但很幽靜,雲神醫來了就住在這裡。
大徒弟知道他的習慣,掐着時辰去街角買了蔥包桧、油炸桧、小籠包,師父不喜歡喝粥,就給他煮了豆漿和鹹茶。趁熱給師父端到屋裡,出去後把兩重門都關好,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
雲神醫拿起筷子夾了一個蔥包桧,香噴噴地剛要放進嘴裡,窗戶“吱”地一聲從外面被掀了起來,一個靈巧的人影跳進來,落地沒有一點兒聲息。
雲神醫毫無防備,筷子一松,眼看蔥包桧就要掉在衣服上。忽地人影飄過,伸手一撈,精準地抓住了蔥包桧。
再定睛一看,來人已坐在對面椅子上,咬了一口蔥包桧,笑嘻嘻地說着“真香!”
來人是個妙齡姑娘,看上去并無惡意,雲神醫松了口氣,穩坐着不開口,隻神色嚴肅地打量着她。
這姑娘身穿月白交領襦裙,外罩着水綠比甲,乍看與江南尋常人家的小娘子無異,偏生衣襟斜扣着兩粒銀葡萄紐子,暗紅纏枝紋沿着袖口蜿蜒,像是把晚霞裁成了絲線,生動得妙極。
她發間别着支竹簪,簪頭卻懸着三粒米珠大小的銀鈴,在烏油油的辮子裡若隐若現。眼光掃到桌下,姑娘鞋尖竟綴着對指甲蓋大的銀蝴蝶,振翅欲飛的模樣。
隻是些微細節,但雲神醫還是認了出來,這是位苗家姑娘。
“老頭兒,我闖進你家來,搶了你的吃的,你居然沒反應的嗎?”眼見雲神醫不害怕也不生氣,姑娘頓時覺得吃得不香了,有點沒意思。
“你一個小女娃娃,看得上我糟老頭的飯,想吃就吃吧,夠不夠?喝點豆漿,我還一點兒都沒動。”雲神醫說着把碗往前推了推。
“我會使毒。”姑娘杏眼一瞪站了起來,露出腰間懸的錦囊,青布面上繡着團憨态可掬的胖頭魚,倒比醫館養在瓦缸裡的金魚還活泛三分。
雲神醫強忍着沒笑,輕咳一聲“我是神醫。”
姑娘猛得把辮子甩到胸前,銀鈴撞出急促的清響。她雙手叉腰,腮幫子鼓得像塞了青團的竹葉蛙,偏一時詞窮,不知道怎麼接才好。
雲神醫慢悠悠地夾起一個小籠包,“我不但會解毒,還會制毒,更會下毒。坐下一起吃啊,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姑娘手裡的菜包“啪嗒”掉到了桌子上,腕上的銀钏卻失去了清越的叮咚,那對原本噙着山泉的眼睛,此刻烏瞳裡炸開的都是驚惶。
忽然又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趕緊從腰間摸出一個小瓶,倒出粒藥丸吞了下去,而後才撇了撇嘴,略帶哭腔地說道,“師父說你是個怪老頭兒,可她沒說你是個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老頭兒。”
“我好端端地在自己房裡吃飯,沒招誰沒惹誰,忽然進來個身份不明的人,也不自報家門,二話不說就搶我吃的,還不許我自保嗎?”
“可是,可是......”
“你師父教你可以随便跳窗戶?你師父教你可以随便吃東西?”
“我師父說,江南有雲折眉,我見他要如見師父。”不知何時,姑娘腰間的胖頭魚錦囊翻轉了,那憨态可掬的繡樣竟變成了猙獰的饕餮紋。
“唉——”雲神醫長歎一聲,“那你就該知道,我怎會傷害藍溪的徒兒。”
“你又不認識我。”
“你衣飾裡有苗疆風格,一進來我就猜到了,從窗戶跳進來找我的苗家姑娘,隻會是藍溪的人。”
“小女钰瑤,拜見雲師伯。”姑娘并攏雙腳,躬身行禮。她右手三指疊在左腕銀钏上,露出腕間的一彎銀藍刺青,這是月蝕蛇紋,苗疆聖女的象征。
“你是聖女,無需向我行此大禮。”
“師命不可違,師父再三叮囑,對師伯如對師尊。”女孩頭微低,表情嚴肅認真。
“師伯?”
“是!師父說,你們一同鑽研醫術,共修藥學,也算同門。”
有師命在先,還敢偷爬窗戶,這分明就是年輕時候的藍溪,古靈精怪的野生性子,藍溪這分明是要他幫着看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