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正好了?绾容嫁過去就整日盤算怎麼拿自己的嫁妝貼補夫家?就管着那兩進的院子三兩個仆人?”
“你覺得怎麼樣才算好?翁姑一大堆,姑嫂一大堆,再比着拼賢惠大度,多擡幾房姨娘,庶子庶女一大堆?你舍得绾容去受這份累?天天防算計不算,還得想着法子地争,睡覺都得睜着一隻眼。”
“總不能家家都是這麼不堪吧,本事是曆練出來的,哪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能免得了明裡暗裡的事?會當家能主事保得住自己的體面和地位就行了,反正绾容是要當大家主母的,絕對不能像我這樣。”
聽聞此話,林正陽面色大變,手裡的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什麼叫不能像你?像你怎樣?嫁了我嗎?”
林夫人沒有回答,梗着脖子眼圈泛紅,她不是這個意思,但仿佛又是這個意思。
“莫茹藍,我以為我給足了你富裕舒适稱心的生活,我以為你會心滿意足無可怨尤,我以為我們相敬如賓和樂美滿,我以為你會不屑于那些夫人們避免不開的勾心鬥角。可沒想到,原來你從嫁給我就是委屈的,而我們二十年的夫妻,幾千個日子,竟然仍沒有将你這份不滿填平!”
“老爺!”容媽從外間進來,“請恕奴婢多嘴,前幾日莫夫人來,說了些陰陽怪氣的話,夫人心裡有氣,這幾天一直為孩子們的婚事傷腦筋,想得多了有些執拗,鑽了牛角尖,剛才口無遮攔,老爺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夫人是說錯了話,可她跟老爺一心一意過日子,老爺可不能疑夫人啊。”
容媽是林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幼一起長大,兩人從未分開過,說是主仆,情似姐妹,在府裡身份早已不同尋常。容媽一向明事理,也知進退,說話做事都有分寸,從不擺老資格,林正陽一直高看她一眼,也隻有容媽能替林夫人說話,也敢替林夫人認錯。
容媽扯了扯林夫人的袖子,林夫人眼圈紅着,仍舊沉默不語。
林正陽不顧外面雨勢正急,掀開門簾,大步向外面走去。齊成抓起牆邊的傘,向林老爺追去。
林夫人這才落下淚來,“相敬如賓,他敢說相敬如賓。”
“夫人,切切不可提,當初你認下了,就得一輩子認下。”容媽打斷了她的話。
“我認了,我認命了。可是他不能給绾容找這樣一門婚事,我絕不答應。绾容跟昊謙不同,昊謙可以有自己喜歡的人,我們也能想辦法幫他成全,但是绾容隻能是父母之命,她要為光耀林家擔一份責任。昊謙注定從商了,昊澤必須從政,官場也好商場也好,沒有孤軍奮戰那一說。绾容未來的夫家得對他兩個哥哥有助力,尤其是官場上,我們沒有人脈,所以我那嫂子才動不動就拿那小官帽來我眼前說事。”
“婚姻大事,總不能是動動嘴皮子就能定下的,你有想法考量,好好跟老爺說就是了,何苦針尖對麥芒的說那些刺人心的話。”
“他既起了這個念頭,自然不容易打消,我得趕緊打算起來才是。容媽你叫人去看看绾容在做什麼,等雨停了讓她過來一趟。”
“那你進屋歇會,别生氣了。”容媽應着吩咐出了門。
林夫人往門口走了兩步,望向外面,雨打在屋檐下的芭蕉葉上,伴着雨聲,院子裡的樹木更顯蒼翠,石闆路上的水流淌着散向周邊的草叢,想着剛剛決絕走出去的那個身影,她自問,為何怨不得?
二十年了,她和林正陽舉案齊眉,她生活得富裕貴氣,日子輕松舒暢,明明是多少大家婦人夢寐以求的光景,可是别人得不到的,便要生出猜測。她知道,在背後,她是别人時時談論起的話題。
“有錢又怎麼樣,重利之家,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說是性子傲心氣高,其實寡情寡意。”
“她有什麼見識?不過是林正陽養在溫室裡的花,現在年紀大了,還能算是花嗎?”
“不許夫君納妾,她倒也是個厲害的,真當自己是受獨寵的,看不上我們這些三妻四妾的人家。就是妒呗,再加上毒”......
是,成親時她孤身一人,林正陽也孤身一人,他們互相取暖撐過了最難的一段,可到底人丁稀薄,尤其是一個女人,沒有娘家父母兄弟,便是沒有根基,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藏起這些閑言碎語。而林正陽呢?他可曾在意,他可覺察過枕邊人内心的惶恐和焦慮?他不覺得,他就覺得讓自己的夫人衣食無憂諸事不愁就夠了,不該怨,不該不知足。
林正陽冒雨出去,并沒有去近處的書房,而是穿過後花園,直接去了留白山房。到了留白山房,他的衣擺鞋子都已經濕了。齊成張羅着點了炭火,把濕衣服和鞋都架在旁邊烤着,又叫人燒來熱水,擺上茶席,而後擺擺手,讓所有下人都退下了。每次來這裡,林老爺都不喜歡有人在場,即便是齊成也需要到旁邊的廂房去聽候吩咐。
林正陽穿着裡衣和便鞋,爐架上的水壺咕噜咕噜冒着熱氣,屋門大開,外面煙水朦胧,在二樓能直接看到湖面,還有岸邊的茅屋。茅屋旁那棵合歡樹需要兩人合攏才能抱過來,此時依稀能看到樹上柔粉色的絨花,極輕極淡,像一抹剛收攏的雲,若有若無。
若有若無裡,漸漸浮現出一個女孩的身影,她站在合歡樹下,神情嬌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