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也不知為何竟然生出了“嫁出去的女兒沒家的狗”的自憐心思。張茗心想大約江家人也比她入得了家裡人的眼。
這也不是沒根據的,張茗心嫁給王憑,雖然夫妻恩愛,可似乎除了夫妻情誼,再沒有稱心如意的了。
婆母不算喜歡她,從前她交好的姐妹也因着她成了商人婦同她疏遠,而能給她寬慰的夫君,一年裡有一大半的日子都在外頭。
張茗心在府門前,望了一眼張府的門匾,覺得她該有些自己的籌算。
于是她抹了把淚,複又擡腳跨入了張家的門,與從不識她的一桌江家人吃了頓年宴。
“這是老身的幺女,前年嫁了個富商,連天奔波在外,我這捧在手心兒的小女兒離得近,就常往娘家跑。今兒讓親家見笑了。”
“不是什麼大事,姑娘嫁出去了也還是娘的心頭肉…”張茗心聽見江家老夫人如是說。
“是啊…我們小妹從前在府裡也是婆母眼珠子一樣…”江張兩家已結了兩輩的親,小妹說的是張家如今的二夫人,張茗心的二嫂嫂。
張茗心食不知味,隻是随着衆人開懷笑了幾下,一隻手撫上那圓溜溜的肚子出神。
她想今兒是個好日子,孩子,你不如就今日出生罷。
于是那頓飯最後的光景,是江張兩家人忙迎着一個王姓孩子的降生。
小兒啼哭時,巧是雀京迎來了久違的初雪。
等張茗心醒來,她母親告訴她,江家老爺子給她的孩子取了名字,叫雪楹。
至于原因,實在久遠,她記不清了。隻記得王憑歸家後聽了,稱贊道“楹者,一家之柱也。”他說阿楹将來必能撐起家裡的一片天。
彼時張茗心以為自己所為天衣無縫,坐月子時,她母親來府上看她,卻給她戳了個透。張老夫人離開前隻是歎息,“當初嫁是你執意要嫁的,磋磨你就得自己受着…”
“可你若要豁了臉面籌算,我老太婆也拼了力去支持。”張茗心才明白,是她的母親在為她遮掩着。
……
張氏摘去了她算計的部分,一一說與了王雪楹。
“我聽聞江家六郎從前有個小名,叫雪年,也是老爺子取的,本是有做字的意思的……也不知為何最後叫了‘定雲’二字。”
王雪楹嘲諷似的勾勾唇,“雪楹…雪年……乍聽有幾分兄妹的意思……又是我們高攀了。”
“莫要胡說……什麼高攀,我們阿楹配得起世間任何。”張氏蹙眉,蓦地想起女兒别無選擇的婚事,噤了聲。
“母親,女兒今日其實隻是為了一件事……回去罷母親,今年女兒欲和母親一同守歲…”
=
張氏歸家,是在張王兩家的年宴上。
幾近開席,兩家都未見着王雪楹的身影,老夫人不住地念叨。
待聽聞下人傳“六姑娘回來了”,老夫人扶住兒子兒媳,就要去門前迎孫女,卻隻見門前伏跪着一前一後的二人。
“不孝女茗心,給母親問安賀歲。”
張老夫人怔在原地,身後衆人嘩然私語,老夫人瞥問身側兒子,“我兒可聽清…她說什麼……”
“娘…是小妹回來了……”
“小妹……茗心……”老夫人把伏跪着的身影扶起,攬進懷裡,仿佛多少年前那般撫着女兒的頭,暗自淚流,“回來好啊……回來就好……多少年了……母親以為再也見不到我的茗兒了……”
王雪楹起身瞧見人群裡紅着眼落寞的父親,和流着淚跑開的妹妹,示意葉珩去陪着她父親,自己去尋了小妹。
因着張家還有為聖上承辦的上元宴,自家年宴就辦的簡樸,張茗心的歸家,為年宴添了幾分圓滿。
張家的姻親,還有什麼異姓王、探花郎,還有江家、殷家和忠勇侯祝家,一門一門,非富即貴,巧有這麼個上元宴,倒是把幾桌年宴并算入省事兒了。今兒這一桌年宴是張家兩個老爺孝順母親,疼愛幺妹,對王家的格外照料。
隻是王家父女食不知味,止不住要往宴席中間陪着老夫人的張氏瞟去。王雪楹在一旁看在眼裡,不住掩面輕笑,又被葉珩輕輕捏了捏一側白淨的臉頰,嗔她“笑得忒壞”。
宴罷王雪楹陪着母親留在張家,她在門前望着夜空欲尋幾顆星鬥,卻隻見自己在冬夜裡哈出的白煙。幼時隻是這麼吸氣哈氣她與绮月知行就能玩過這麼一夜……她忽而覺得今夜也不是那麼圓滿了。
老夫人說绮月和知行表兄還要過幾日才休沐…二表嫂也是……
她這麼呆望着夜空,耳裡卻蓦地傳來争執聲。是前方的亭子裡傳來的。
“母親……兒子已經不求您單獨宴請阿歡的母親了……隻是上元宴專門為嶽母下一封宴帖于您而言怎麼就難如登天……”
“就憑她母親是家仆出身還不夠麼…?我江張兩家何等顯貴?嫁給我兒已是她殷長歡高攀……上元宴,沒有請家仆的道理。”
她輕輕靠近,看清似乎是…二表兄和……二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