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飄雪壓彎枯枝,已近歲末。
宮牆裡兩支禁軍護送兩擡賀禮,沿長甯街浩蕩行過,又分作兩頭。
一擡賀的是江六郎成親,一擡賀的是王雪楹及笄。
任紅燭暖帳,錦屏鴛鴦,與丹穴山無關。
王雪楹的笄禮,父親卧病,母親杳無音信。為她簪發的是外祖母張老夫人。
她對這一日沒有什麼特别的印象,隻記着府裡下人圍在山頭張望山下,說是請了全城的戲班連日地熱鬧,讓大家夥都沾沾江謝兩府的喜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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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簌簌,王雪楹裹着氅衣坐在房門外。
那些原本模糊的記憶,一旦拾起,就會清晰無比。葉珩說她睡得不好的那日,她大約就是夢到了什麼罷。葉珩對這些……又知曉多少呢?
她又要過生辰了……王雪楹同葉珩說過不必大肆操辦,府裡清靜些于他才是最好。
……
一文錢,能買一碗菽漿或是一塊饧、一隻油糍……糟魚有黑米的有豆粉的,常常幾文就有一尾……豬肉賤時三十文一斤,貴時又要上百文一斤……海貨,當季的新蟹一貫一隻,牡蛎也是一枚就要上一貫錢……
若說珍馐百貨價值幾何,王雪楹自問了然于心,此乃商人必修的本領……花糕點心,她做起來也算熟手,畢竟從前也是随着鋪子裡的師傅悉心學過的……
可閑暇時打發時間是一回事,服侍夫君又是另一回事了。
婆母央着她照看葉珩的起居……
于是乎這月餘的日子,她閑暇便與祭歌菖蒲在後廚做羹湯。眼見着近了年關,府裡上下各有忙頭,她做道菜也不算什麼。
“菖蒲,記得差人給郎君房裡添炭火。”
“照着我清的賬目去給咱們海棠齋支月例,再從我私賬上另給每人撥一貫錢做年禮罷。”
“我帶着祭歌去雨芽莊給孩子們添冬衣了。”
雨芽莊是王家辦的濟孤院。
王雪楹後來又去那茶莊勸了她母親幾次,她母親雖沒松口,卻辭了茶莊的活計,去照料雨芽莊了。
到底是元日,她沒有讓母親一人在外的道理……再者年後再有半月阿衿就要及笄了,母親若是願意歸家,自是極好的。
“張娘娘,是阿楹姐姐。”雨芽莊的孩童喚道。
莊上夥計搬着冬衣,祭歌拎着新買的果脯點心逗弄圍上來的幾個孩子。張氏正舉着笤帚掃檐上的積雪,莊裡有幾間畜棚和小倉是寒天臨時建的,張氏記挂着,怕經不起雪,被壓垮了。
王雪楹上前接過笤帚,把積雪一點點推落,不時有點雪粒子飄進她鵝黃的披衫裡頭,叫人一激靈,“眼下天寒,待年後雪融,女兒就命人找巧匠把這兒固建好。”
“說來今兒倒是巧了,午前殷禦史同江家六郎來了……多年不見,你們都長大了。”
“表姐是莊上孩子的夫子,常來授課我是曉得的…江侍郎……”王雪楹聲音弱了下去。
“表姐?”張氏略顯茫然,“你這麼喚她?”
“我倒是忘了殷家是你姑姑的夫家……這殷禦史不是你姑姑的孩子,喚她表姐倒是我們高攀了。”
王雪楹蓦地記起小弟的身世,隻覺不好再與母親多言,忙問,“那江斐呢,他又來做什麼?”
“他不過下朝随着禦史一道而來……說起來,祯祯兒倒與他有緣……”
“去屋裡說罷母親。”王雪楹掃淨了雪,讓張氏先進屋,自己又拾掇片刻。裡頭祭歌已燒上了炭火,張氏摸捏到女兒冰涼的手,又從床頭拿過湯婆子塞在王雪楹懷裡。
“祯祯兒不知,你的名字還是江家已過背的老爺子取的。”
“那會子你父親常年在外,我孕中也不敢輕易走動,就常常去陪你外祖母……”
那年又是一個旱冬,南雀城已好幾年不曾下過雪了……說這瑞雪兆豐年,都道連年無雪不是個好兆頭。
張茗心回府張家下人早已屢見不鮮,一如往常引她去見老夫人。
“王憑還沒回來?”張老夫人見她便問。
“娘…”張茗心垂了垂眸也有些難過。臨近年關了,她還懷着孕,夫君卻還沒個消息。
府裡穩婆說再有三五日她就要生了……
張茗心的婆母整日不是約人打葉子牌,就是想着法子給她灌生男孩的偏方補藥,她也着實不想在府裡多待。
于是挺着個大肚子也不怕人言,還是往娘家跑了。
沒想那日倒是趕巧,撞上了江家阖家來吃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