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廚房裡很熱鬧。
兩個火竈都燃着火苗,一個蒸一個炖,香氣袅袅。
刀刃碰在菜闆上,聲音清脆而連貫,一盤青紅辣椒絲很快裝盤。
章心燃穿着圍裙忙活,手機放在置物架上,屏幕常亮,顯示正在和林林通話中。
“我要考慮買輛車了,但是又覺得沒必要,而且我現在還不會開車。”
章心燃“嗯”一聲:“可以先把駕照考了。”
“我真的氣死了。”
這句“氣死了”在剛剛過去的十分鐘裡已經出現至少五次,可以見得徐林是真的非常生氣。
章心燃安撫她道:“氣壞了誰受罪?當心乳腺結節,不氣。”
徐林夾着一支煙,沒有抽,就讓它那樣燃着,時不時撣一下煙灰。
她躲到吸煙室來發洩憋屈,把老侯翻來覆去罵成篩子,想不通為什麼打工人總能遇到一個傻逼領導管着自己。
去甲方公司對接,屬于流程内工作,徐林不抱怨。
去甲方公司對接後,先别返回,順道拐幾個彎去城市廣場裡幫忙取下打樣,路費報銷。
徐林看着那幾個長長的彎,極度無語,跟老侯說不去,老侯說今晚不加班,于是徐林就妥協了。
憋屈、窩囊、氣憤!
就跟把雙休和五險标成公司福利一樣,壓榨人總是有一手。
章心燃說:“我昨晚發給你的鍊接,點進去看了嗎?”
“看了一眼,沒仔細看,到家已經太晚了,困得不行。”
“有空看看,能買多少就盡量買。”
徐林好奇道:“以前從來沒聽過這個比特币,也沒見你炒股買基金什麼的,怎麼突然買起這個?”
“以後會大賺的,想買都買不到。”章心燃已經在暢想變富婆的美好生活了,又小聲歎息,“可惜沒注意過彩票... ...”
徐林沒聽清,剛要追問,就見侯榮一邊掏煙一邊朝這裡走來,于是對章心燃道:“我先挂了。”
老侯四十出頭,大腹便便,最愛教人做人。把公司當家,辦公室裡放着一個從入職就帶進來的毛絨毯,早已用得褪色發黃了。
徐林摁滅煙頭,要走,被侯榮堵回來。
他問:“再抽一根?”
徐林搖頭:“裙子濕的,難受,我去拿吹風機吹吹。”
侯榮把煙遞過來,徐林無法,靠在牆壁上聽侯榮苦口婆心:“小章說不幹就不幹了,現在骨幹少了一個,擔子壓你身上,你要抗住。”
徐林沒吭聲。
侯榮見慣不怪,繼續道:“從來沒有副部長這個職位,是我為了你特意跟上頭申請的。你要坐穩了,要負起責任,帶領大家再做出明星産品來!”
徐林在心裡啊呸,不承情,還不是怕她被章心燃帶跑了,給她漲薪三千五,為了把她留住。
既然打工就是為了賺錢,去哪兒又都差不離,那就繼續待着吧。
徐林三兩口抽完,客氣地說了句“知道了”,擡腳便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吸煙室。
林林:你什麼時候回來?
章魚小丸:明後天吧,今天給我爸過完生日。
章魚小丸:回去了給你介紹帥哥。
林林:多帥?
章心燃另一手垂在水盆裡,她按住語音鍵,說道:“帥到你想跟他談戀愛。”
徐林被逗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今天坐錯車的傻事來,那個司機,呸,那個車主就很帥。
兩人閑聊片刻後,不約而同又各忙各的。
好朋友從來不會為如何結束聊天而苦惱。
晚上六點,天黑透了,路上好多地方都淹水了。
章心燃把餐桌擺滿,蛋糕放在冰箱裡,要等文蓮和章衛回來了再拿出來。
美蓮:家裡還好麼?@心心。
心心:好着呢!
美蓮:我眼皮子跳一天。
心心:今天不管那隻眼皮跳,都是有好事!
美蓮:快到家了,進電梯了。
章心燃趕忙把蛋糕拿出來,插好蠟燭,點燃,再把吊燈關掉,隻留着一盞落地台燈,不打擾跳躍的燭苗散發出溫柔的火光。
文蓮一開門,就聞到濃郁的飯菜香。
她側身拽過章衛:“瞧瞧你閨女!”
章心燃握着壽星帽當做麥克風,搖頭晃腦地清唱生日歌,把章衛唱得咧着嘴直樂呵。
換完鞋,進屋了,壽星帽戴到壽星頭上,催着壽星趕緊許願吹蠟燭。
章心燃的手機就放在電視櫃上,錄像模式,把這一幕幕都記錄下來了,永久地保存在相冊裡。
一頓生日大餐吃了将近兩小時。
桌上一家三口都喝了點酒,文蓮趁着高興,看廣場舞群裡張羅着去花城賞花,四月麼,百花齊放,正是仲春春意濃,她問章衛有空沒,一起去旅個遊。
章衛有空,但是夫妻倆出行,沒有章心燃的份兒。
文蓮趕她回鸢蘭:“到時候别說你的工位,就是你的員工宿舍,都被别人給霸占了!”
章心燃好笑道:“放心。”
放心,工位已經坐上别人了,宿舍因為按季度交付房租,下個月才能把她趕出去。
“我可跟你說,你大姑記恨着你了,平日裡沒來往,别過年的時候叫她上我們家來有話說。”
文蓮話音剛落,章衛就擺手:“不聽你媽的,你該咋的就咋的,别把身子骨累壞了。”
章心燃戳着奶油,回憶道:“大姑說要看我能有什麼大成就,對吧?我當時氣得要命,就說肯定會比她兒子活得好。”
說罷自顧自地點點頭:“嗯,問題不大。”
文蓮笑罵她兩句,轉頭又罵章衛:“閨女和你一個臭德行,心大,啥都不操心。”
風把烏雲吹走,雲銷雨霁的夜晚似乎格外靜谧。
章心燃躺在被窩裡,床頭燈沒關,照着那隻插在香薰瓶裡的紙風車。
她在迷茫無措。
大約兩個小時之前,聞述的母親嶽華打來電話,語氣還是一腔輕柔卻不容抗拒,問她知不知道他的兒子是和誰打架,肋骨骨裂,鎖骨骨折,又問她她的兒子哪裡不好,為什麼要分手,明明過年拜年時還恩恩愛愛的。
章心燃的逆反情緒上來,就像受夠了竺野和聞述,現在再多加一個她曾經的婆婆。
電話直接挂斷。
嶽華後來沒有再打來,章心燃沒閑心管她,直接把界面切到微信去,選擇視頻通話打給謝簡情。
果然不出所料,屏幕裡出現的臉貼着紗布包。
章心燃深呼吸,都不想開口了,還是謝簡情主動道,邀功似的噙着笑:“又幹了一架,幹赢了。”
“你骨折了沒有?”
“沒有。”
謝簡情指一指臉上的白紗布和紫藥水:“都是小傷。”
對面的人盯着他,眼睛瞪得很圓,眼神裡都是指責,估計已經要睡了,背景光昏暗,頭發也亂糟糟的,懷裡抱着一個抱枕坐在床上,在和他打着視頻。
謝簡情心情很好,他沒住院,下午的救護車隻把聞述接走了。
“你怎麼知道的?我還想着能不能瞞得住。”
“瞞不住的,聞述他媽不給我打電話,我明天也是要回鸢蘭的。”
章心燃氣倒在床上,舉着手機還是忍不住怪謝簡情:“讓你不要被他找到,也不要跟他打架。當時你發個‘嗯’我就覺得不可信,結果你真就搞了這麼多傷。”
謝簡情任她罵,乖乖受着。
還把左手舉起來給她看,纏着紗布:“還好沒有再撕裂。”
章心燃搖着頭,想了幾秒,說:“粽子禮盒的項目,我不收你錢了。你要是多說一個字,這單我也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