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都不關心一下我麼?不問問我有沒有受傷?”
聞述狠吸一口煙,又摁滅到全是煙頭的煙灰缸裡,起身走到陽台,打開窗戶透透氣,想讓自己稍微清醒一點。
但他沒能聽見章心燃的下文,他苦笑道:“那人你不認識,算是我發小吧。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聯系了,誰知道他今天發什麼瘋,見到我就動手。”
章心燃這才出聲:“難道是以前的過節?”
她在套話,她的确好奇聞述為何看謝簡情不順眼,也想知道上輩子聞述一直未對她坦誠布公,現在會不會還是守口如瓶。
聞述似是猶豫:“以前... ...”
章心燃擡起眼,看到謝簡情對她點了點頭。
她追問道:“算是發小?那為什麼很多年沒聯系了?”
“章心燃,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你就信以為真嗎?知道我和别人幹架了,絲毫不關心我,一直在問無關緊要的——”
“你不想說就算了,”章心燃打斷他,“挂了吧。”
“章心燃!”聞述氣急,“把你家定位發給我,我現在過來找你,我們當面說清楚!”
章心燃挂得幹脆利索。
下一秒,聞述的電話又打來,再被挂斷。
“所以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瓜葛?我隻知道聞述不喜歡你,但好像從來沒有從你這裡聽到過你和聞述不和。”
聞述的微信跳進來:别想分手,我不同意。
章心燃扣住手機,繼續道:“是因為那時我和他感情和睦,你覺得沒必要再往起往事嗎?”
謝簡情一笑:“是,但經過昨晚,我發現是應了那句老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話又深意,但又很好猜。
章心燃直接了當:“他也背叛過你?”
謝簡情站起身,把紙風車遞給章心燃。
這個手工紮的玩具和章心燃今晚的裝扮特别搭,拿在她手裡有種詩情畫意般的好看。
兩人沿着蜿蜒的青石路慢慢往回走。
謝簡情回憶道:“高一放寒假,我和聞述我們兩家一起回鄉縣裡過年,老人家的宅院都挨在一起,養的看家狗互相都是好朋友。”
章心燃認真聽着:“他父母離婚,我從沒有聽他和他媽說起過老家的事情,我還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鸢蘭人。”
“他父母就是在那年寒假離的婚。”
章心燃嗅出蹊跷:“你繼續講。”
“鄉村依山傍水,一條白水泥路一直修到深山裡。年後一天,我們倆沿着路往山裡去探險,邊走邊講起民間的鬼故事。一開始還不覺得怕,後來越走越安靜,心裡恐懼,看哪兒都不對勁兒。”
“我們就打道回府,聞述還掏出一袋摔炮壯膽子。鞭炮聲襯得山裡頭更加空蕩,好像天地之間隻剩下我們兩個活人,處處都透出詭異來。”
章心燃沉默,腦袋裡都出圖了。
她自小不太怕鬼,但很怕各種民間傳說,詭谲怪誕得令人背後發毛。
“原路返回要經過一座破敗的石橋。剛下橋,一隻黃鼠狼竄出來,嘴裡血淋淋地叼了個什麼,吓得我和聞述手忙腳亂地往後退,結果全都滾到橋下面去了。”
章心燃吃驚:“天!”
這段噩夢謝簡情刻骨銘心:“聞述比我幸運一些,他抓住的樹枝很粗,而我就比較倒黴,抓的樹枝撐不住我,斷了,之後我又往下掉了幾米,才又抓到樹枝上。我挂在半空,底下是不知道有多深的河水,我當時真的,十五歲,人生十五年來最害怕的時刻。”
章心燃已經氣得要命:“他扔下你自己跑了?!”
“他先爬上去了,叫我堅持住。我不會水,就算會,冬天穿得那麼厚,掉水裡估計也浮不起來。于是我試着引體向上,沒成功,特别後悔沒有好好鍛煉身體,那時候體育考試一千二百米我都跑不下來。”
啊,那現在的确大不同,章心燃心道,又很着急:“然後呢?”
一幕幕每一個場景都曆曆在目,謝簡情抿了下嘴唇:“然後我卯足了力氣,成功了,趴在樹枝上緊緊抱住,打算再一點點挪到主杆上,再往上爬。”
“聞述呢?”
“他說要去求救,我想讓他陪着我,天已經開始黑了,很快就會黑透。我跟他保證我馬上就能爬上去,但其實我自己都不信。我大哭大叫求他别走,他堅持要跑回去找家長來救我,我知道他是對的,可還是求他等等我,我實在太害怕了。”
章心燃聽得提心吊膽,腦海裡全是要入夜的山色裡,兩個結伴而行的男生陷入困境,四周俱寂,仿佛有不知名的鬼魂飄在暗處,靜默地注視着兩人的一舉一動。
謝簡情有點想要牽住章心燃的手,垂眸發現章心燃手指交疊,捏着紙風車輕輕地攥來攥去。
那就算了,急不來,何況以後有的是機會。
“聞述去而複返,突然性情大變一般跟我說,他其實看到我這麼倒黴有點開心。”謝簡情頓了一下,迎上章心燃氣憤的目光,解釋道,“聞述他父親不太好相處,脾性專橫,對聞述要求很嚴格。從小到大他總喜歡拿我來打壓聞述,搞得我和聞述都很厭煩,也不可避免地開始吵架。心裡有隔閡,有時吵急眼了會互相埋怨,過不了兩天又和好。”
章心燃蹙着眉頭,沒吱聲。
記得上輩子結婚時,她問過聞述關于父親的事,聞述隻有一句話,說,你就當他已經去世了。
看起來好像非常恨他父親。
“所以他幹了什麼?”章心燃微微搖頭,“人命關天的時候他說這些,萬一你當時失手掉下去了——”
章心燃都不敢想。
“他要我答應他,他去找人來救我之後,我轉學搬家,再也不要出現在他面前。”
謝簡情至今記憶猶新,十五歲的聞述居高臨下俯視着他,面目掩在越來越深的暮色裡宛如惡煞,問他知道被比得一文不值是什麼感覺嗎?知道明明是好朋友但又給自己帶來逃不出的陰影是什麼感覺嗎?所以不想再做朋友了,就在這裡分道揚镳吧,等到三年後高考完,他還要離開這個讓他窒息的家庭。
這副模樣的聞述吓得謝簡情連哭都不敢,四肢死死抱在枯樹枝上,聽見聞述嘶聲裂肺地質問他:“轉學搬家,滾得越遠越好,能做到嗎?!不然的話——”
謝簡情看到他彎下身子撿起一塊石頭扔過來,什麼也沒有砸中,掉在河水裡“咚”得一聲,濺起一捧水花。
謝簡情被吓懵了,大聲哀嚎,什麼都答應他。
“所以你同意了。”章心燃輕歎一口。
謝簡情從回憶裡掙脫,他短促地笑了一下:“嗯,後來他就跑遠了,我一個人趴在樹上不敢動。村裡入夜後不像城市依舊燈火通明,周圍隻有漆黑,睜開眼和閉上眼沒有區别。”
“換做是我,我肯定會留下很嚴重的心理陰影的。”
“我有,我到現在都挺怕黑的。”
章心燃抿唇笑起來,仰起臉看謝簡情,人高馬大又盤靓條順的,八成是經此一吓之後開始格外注重運動健身了。
“再後來,聞述帶着大部隊趕來救我。我媽看到我搖搖欲墜的,直接暈過去了,我姥爺找别人家借了一輛挖掘機,我爬到鏟鬥裡,終于得救。”
謝簡情收尾道:“回家後生了一場病,虛弱得别說一千兩百米,估計兩百米都跑不下來。我跟我爸媽事無巨細地全部交代,我爸聽完就去找聞述對質,于是場面就變成我爸、聞述、聞述他爸、聞述他媽,四個人排列組合地互相争吵,吵得不可開交,聞述也被揍得很慘。”
章心燃沉默,怪不得聞述對她閉口不談... ...
“那你轉學了嗎?”
“沒有。他們一家回到鸢蘭後,寒假還沒有結束,他爸媽就離婚了。之後開學,我和他之間也形同陌路,誰也不想理誰。”
謝簡情講得都口渴了,但也正好,陳年舊事至此全部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