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他的想法也很模糊,他沒經曆過這種事情,不知道這到底是屬于依賴還是别的什麼,這種感性的情緒會影響他的思維模式,他會強迫自己不去想這種感情。
那一定不會是喜歡。
一定是因為他們對音樂有着同樣的看法,一定是因為森野對他太好了,一定是因為森野每次莫名其妙的舉動都讓他産生誤會,其實森野隻是把他當弟弟?
森野絲毫不避着他帶炮友回家,隻是說,小孩睡覺,晚上戴上耳機或者耳塞吧。
他不會是森野喜歡的類型,雖然他也不知道森野喜歡什麼樣的人。
賀蓮對森野的感情是模糊的。
那介于家人的依賴和朦胧間。
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哪種,他對人的印象很模糊,因為不會特意去記憶,所以就不記得,有些場景也很模糊,好像就是上天給他開了個玩笑,一方面施舍他音樂天賦,另一方面卻給他七秒鐘的記憶。
他對自己17年以來所有經曆過的事情,大部分都以重要事情為節點記憶的,好的、壞的,都有。
讓他笑讓他哭,最後變得麻木。
麻木中,隻有音符是跳動的。
第一件事,是關于音樂。
他清楚記得,第一次聽到鋼琴音的喜悅,他摸上黑白琴鍵,琴音婉轉,如此動聽,那是他出生以來聽過最美妙的聲音,鋼琴的音色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存在。
媽媽扶着他的手,跟他一起坐在鋼琴旁,彈着耳熟能詳的兒歌,《小星星》《小毛驢》《數鴨子》,笑着、唱着,彈奏着,音符在他的世界裡,是彩色的。
白天快樂地彈完鋼琴,晚上爸爸回來了,會把他抱起來,親親他的臉蛋,爸爸的胡茬渣渣的,總是逗地他特别癢,爸爸的眼睛很好看,是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他特别喜歡摸爸爸的眼睛。
[你這小崽子,長了一雙跟我一樣的眼睛,還非要摸我的,總是吃着碗裡,看着鍋裡,長大可不許這麼花心。]
媽媽端來熱騰騰的南瓜粥放在桌上,招呼着爸爸一起來吃飯。
[阿蓮長大了都要和你一樣禍害女孩子。]
爸爸笑起來,[兒子長得挺像你的,你這麼漂亮,瞧瞧兒子這小嘴,粉嘟嘟的,不就像你嘛,好親!]
媽媽嗔怪要打他。
孩童時的賀蓮看不懂大人之間的情趣,又沒人陪他玩,他就自己找東西玩,結果摸到了爸爸帶回來的吉他。
如果他沒有摸那把吉他……
可惜沒有如果,如果他命中注定要愛上搖滾樂,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命運的事情,誰說的清呢。
于是爸爸就教他彈,媽媽卻不喜歡他彈吉他。
[阿蓮以後要像我一樣,成為世界著名鋼琴家,彈吉他幹嘛啊,還要跟一堆不三不四的人聚在一起,就喝酒抽煙說葷話是嗎,我家阿蓮不能成為這樣的男孩子。]
爸爸卻不高興了。
[淑琴啊……你怎麼總是這樣固執呢……樂隊裡的人并非都是你說的那樣,那隻是一部分,還有另一部分你沒看見,音樂沒有貴賤之分,鋼琴他高貴,搖滾樂他就不高貴了麼,不然我是怎麼混上來的?你又為什麼選擇我?]
[那怎麼能一樣!]
媽媽又要快哭了,媽媽總是很容易哭.
[你已經是這個領域走到頂尖的人了,沒有人可以超過你們了,所以就不要讓阿蓮再走這條路了,這條路多辛苦你自己不是最知道嗎?我們現在能給他帶來這麼多物質和精神上的培養,為什麼不讓他選擇鋼琴走下去,這是最能讓他好好長大的方式,他既不會被那群不三不四的人影響,也不會長歪,還會成為一個禮貌文雅的男孩。]
[你總是這樣。淑琴。為什麼他玩搖滾樂,彈吉他,他就要長歪?]
爸爸好看的臉上已經沒有笑容了,爸爸不笑的時候,總是難以接近。
[我看阿蓮很喜歡彈吉他,他的樂感很好,為什麼要剝奪他選擇要彈什麼樂器的權利,鋼琴也罷,吉他也好,為什麼他隻能選擇一個。你不覺得你太自私了嗎?]
[我自私?]
媽媽的聲音尖銳起來,她的眼淚流下來。
[我不是為了兒子好嗎?你不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他上幼兒園嗎?你一直在外面跟你的那群樂團朋友玩,每次都很晚回家,也不接孩子,你當然不知道了,阿蓮在幼兒園被欺負過,要是再把他扔進烏煙瘴氣的地下搖滾裡,他會怎麼樣?]
賀蓮記得爸爸沉默了很久,家裡面突然就安靜了,隻有媽媽的啜泣聲,賀蓮被吓到了,去她媽媽旁邊,要她媽媽蹲下來,拿紙巾給她擦眼淚。
[媽媽不要掉小珍珠了好不好,小珍珠那麼貴,越掉越多啦,阿蓮給媽媽彈小星星好不好?]
媽媽抱着她,用臉貼着他的臉,賀蓮的臉頰頓時被打濕了。
[還是兒子好。]
[他是你的兒子,就不是我的兒子了麼。淑琴,你到底愛我什麼。我玩的不是搖滾樂?我的音樂讓你感覺肮髒,讓你覺得烏煙瘴氣了麼?]
媽媽當時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她的大眼睛就那麼看着爸爸,然後在這頓飯後,爸爸再也沒有說過話。
那是他和媽媽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時候的賀蓮每晚都會做噩夢,夢見爸爸的陰沉的冷臉,夢見爸爸抛棄了他,他跑起來,奮力追逐,卻總在原地踏步,然後醒來,是媽媽的啜泣聲。
小小的賀蓮拾起媽媽掉的珍珠,用瘦弱的身軀擁抱媽媽,希望媽媽不要這麼難過。
他說,[爸爸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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