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昭也不想這樣狼狽的。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你隻是老師,和眠眠隻認識了不到半個月,你沒有資格也沒有立場追到眠眠家裡,你應該知難而退,可眼淚不受控制。
看着家裡散落的與眠眠有關的物件,又看不見眠眠的身影,他的心仿佛缺了一塊,血淋淋的,無法自愈,所以他找來了。
可是陸無燼沒有給他開門。
他明明看到二樓亮着燈,可整棟别墅卻死寂無聲,方才他還聽見眠眠的哭聲,此刻卻悄無聲息。他給陳此安打電話,也無人接聽,他隻能坐在門口枯等,等到夜深,遠空明月高懸,繁星點點。良久,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悶響,門開了。
他慢半拍地轉過頭,看到了陳此安。
陳此安恭敬地颔首,拿起楊思昭身邊的購物袋,說:“楊老師,眠眠在二樓,我帶您去吧。”
楊思昭立即追上去。
整棟别墅華貴而暗淡,處處透着妖冶的詭異,楊思昭已無暇在意,他緊緊跟在陳此安後面,心思全在眠眠身上。
眠眠一定在哭。
可是到了房間門口,卻聽不見半點哭聲,他剛要進去,陳此安就攔住他。
“楊老師,眠眠……”陳此安停頓片刻,重新組織了語言,“先生的意思是,您進去了,看到了,如果能接受,您今晚就可以留下來,如果不能接受,從今以後,都不要再來了。”
陳此安把燈打開,眼前倏然明亮,他走進去,看到被子中央鼓起一個小包。
那不是眠眠的體型大小。
——如果能接受。
楊思昭已經隐隐有了預感。
哪怕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他小心翼翼掀開被子,看到那一團白色毛茸茸的瞬間,還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是隻小羊羔。
有一雙深棕羊角,通身覆着白絨絨的卷毛,尾巴尖有一簇拇指大小的黑毛,正努力卷起來,往屁股下面藏,腦袋也一個勁往被子裡擠,害怕被楊思昭看到。
明明已經親眼見過兩回小妖怪變回原形,理應接受自如,可不知為何,這一次他心跳震如擂鼓,手也止不住地發抖。
也許他心裡清楚,小(5)班的孩子和眠眠于他而言,意義是不同的。
接受眠眠,就像是接納一個家人。
甚至曾經有那麼一瞬間,他希望眠眠是他的孩子,由他撫養長大,可眠眠是小妖怪。老院長的妻子為了能和老院長白頭偕老,不惜拼命去偷延年果,那他呢?
他們又能相處多久呢?
妖與人,終究是殊途的,不是嗎?
眠眠不敢面對楊思昭,埋頭鑽進被子的縫隙,慌不擇路地往床邊逃,一時忘了高度,咕咚一聲摔在地上。
楊思昭如夢初醒,萬千思慮統統抛之腦後,撲到床邊抱起眠眠。
眠眠在他懷裡掙紮,他喊一聲“眠眠”,眠眠就發出一聲委屈的“咩咩”。
楊思昭望向眠眠的眼睛,小羊的眼睛又圓又大,清澈又濕潤,瞳孔純淨得看不見半點雜質,映出了楊思昭的臉。
“沒事的,眠眠,是老師來了。”楊思昭抱緊了眠眠,臉頰貼着他的小腦袋,輕聲哄他:“爸爸又欺負眠眠了,是不是?”
眠眠更委屈了,小腦袋一個勁地往楊思昭的頸窩裡頂。
“原來眠眠是小羊啊,”楊思昭在毛茸茸的小腦袋上親了一口,抱着他在窗邊晃來晃去,“真有緣分,老師也叫小羊呢。”
眠眠擡起頭,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向楊思昭。
楊思昭和他頂了頂額頭,“眠眠變成小羊,老師就不喜歡眠眠了嗎?不可能的,永遠不可能,不管眠眠變成什麼樣子,老師都會一直喜歡眠眠,照顧眠眠,陪在眠眠身邊。”
話音剛落,眠眠就變回了人形。
靈眼将看到的一切展示在陸無燼面前,床上的一大一小依偎在一起,睡得很熟。
他起身,走到眠眠的房間。
天快亮了,遠空露出一抹魚肚白,微微照亮了楊思昭的側臉,他睡得頭發蓬亂,讓陸無燼想起三百年前,睡在他懷裡的小羊。
那隻尾巴尖有一簇黑的小羊妖,總是半夜溜進他的屋子,為了偷走他最珍貴的東西,生澀勾引,裝出一副乖順的模樣,枕着他的臂彎,一歪頭就陷入熟睡。
他總是側睡,枕頭擠壓着臉頰肉,看起來就像個孩子。
陸無燼坐在床邊,緩緩俯身,在楊思昭柔軟的唇瓣上,落下一個不輕不重的吻。
“還是應該恨你,恨你,一切都簡單。”
“應該任你灰飛煙滅的,可是小家夥會哭個不停,很吵,吵得我頭疼。”
“你說該怎麼辦?”
空闊的房間裡,隻有均勻起伏的呼吸聲,無人應他。
他又看向一旁酣睡的眠眠。
動了動指尖,小家夥臉上的淚痕瞬間消失。
.
陽光透進窗紗,楊思昭醒過來。
眠眠比他醒得早,在他的懷裡自娛自樂地玩枕頭角,不發出聲音。
楊思昭愣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昨晚真的在陸無燼的家裡睡着了。
作為老師,他确實太出格了。
他幫眠眠洗漱,穿好衣服,一起走出房間,陳此安已經準備好了早飯,站在桌邊朝他微笑颔首,“楊老師,睡得好嗎?”
“挺好的……”楊思昭尴尬地撓了撓頭,
偌大的長桌,隻擺了兩份早餐。
楊思昭疑惑:“陸先生呢?他吃過了?”
“陸先生出遠門了,有些事情要處理,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回來,楊老師可以一直住在這裡,我們會悉心照顧您和眠眠的。”
“啊?”
楊思昭追問:“他不管眠眠了?”
“有楊老師在,先生很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