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樹的樹冠遮天蔽日,明明是上午陽光正好的時候,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都蒙上了薄薄的灰紗。
車頭一左一右跳下兩個人,左邊是司機,她招呼着大家下來進安置區;右邊是隊長雷明,他走到一旁和空氣說話,時不時回頭張望。
這樣荒誕的一幕不禁讓人打了個寒顫,就連幾個隊員也遲疑了,害怕自己下車後也會陷入幻覺,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上。
寶萊遠遠看了眼。
隻見那兩人動作開始遲鈍,但幅度越來越大,想到和雷明說好的交易,寶萊撇撇嘴提醒道:“去叫醒他們吧,大概是被副本迷惑了。”
寶萊利落地啃完了最後兩口面包,揉搓塑料的聲音夾雜着漫不經心的警告,讓衆人頓時變了臉色。
副本!
孟幼蘋心頭一跳,抓着塑料瓶的手猛地收緊。
“真的是副本嗎?我們這是……又進副本了?”對面的長發女生遲疑地看向寶萊,想從她臉上中得到否定的答案。
一個瘦弱男子蹲下抱頭,倚靠着車廂嗚咽出聲:“為什麼……”
其他情緒尚且穩定的幸存者雖然沒說什麼,但臉上也是戚戚然。
救援隊員面面相觑,不知該不該聽這個女生的話,畢竟在出發前顧問曾三令五申讓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這支救援隊是從各地抽調、臨時拼湊起來的,兩眼一抹黑就被派出來接人。
在他們看來,這裡環境陌生、随行的人也很奇怪,況且隊長和司機看起來還沒有生命危險。
這時,人群中忽然站起一個穿着襯衫的中年男人,在副本中摸爬滾打,白襯衫早已破舊沾滿髒污,再不見以往精英白領的模樣。
他的理智因末日的降臨而崩潰,怒不可遏地指着寶萊的鼻子罵:“你這臭丫頭不會說話就别說,再說這些唬人的話信不信我把你從車上扔下去?!”
寶萊嘴角微勾,眼眸深深,看不出喜怒。
在這樣沉默的笑容下,男人更加生氣,趁着救援隊的人不注意,三步并兩步沖上前,揮舞着拳頭就要往寶萊的臉上揍。
女生不躲不避,隻直勾勾地看着他。
一旁的孟幼蘋驚呼一聲,吸引了旁人的注意,正在私下讨論的幾個隊員注意到了這裡發生的鬧劇,想要上前制止。
可下一秒,中年男人的慘叫覆蓋了一切雜聲。
剪刀深深插在男人的手臂上,隻剩小半截刀刃露出體外,鮮血從傷口不斷流出,男人抓着自己的手臂,不自覺蜷縮身體痛苦哀嚎。
一個隊員因慘叫回頭,被這場景吓一跳,沖上前按住男人傷口的同時,大聲質問周圍:“誰幹的!不可以對自己人動手!”
她下意識忽略了坐在角落、離男人最近的寶萊。
所有人都是一副吃驚模樣,本以為接下來是女生道歉或男人收手,沒想到劇情發展出乎了衆人的意料。
幾個看清全程的人都默默将目光移到了寶萊身上。
年輕人。
這是所有人看到寶萊的第一印象。
及下巴的短發,不太齊的劉海,還有一雙明亮的黑色眼睛。
她就像你平日擦肩而過的無數普通人,微微笑時還能讓你感受到來自陌生人的善意,她是那樣無害、自然、不引人注目,讓車上人都看走了眼。
“是她!是她!她就是個神經病!”男人邊哀嚎邊指控他面前的女生。
宋天臨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順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便見一個女生走了過來。
随着她慢慢靠近,手底下的男人也開始劇烈掙紮起來,像是怕極了。
女生蹲下來,浮誇地驚呼一聲:“哎呀,剪刀怎麼到你身上去了?”
她說完就輕松拔出插在男人手臂上的剪刀,完全不顧這動作會不會讓男人更加痛苦。
剪刀沾上了血迹,女生盯着看了會,又忽然歎氣。
在衆人的注視下,她将剪刀打開,在男人肩膀處的布料上反複擦拭。
有那麼幾下,冰冷的刀刃輕輕劃過男人的脖頸,給向頭腦蔓延的沖動帶來一絲涼意。
男人緊緊捂住傷口,看向寶萊的眼中滿是恐懼。
他從沒想過竟有人敢在救援隊眼皮子底下動手傷人——這時候男人卻忘了自己剛剛是如何揮舞拳頭想要用暴力威脅對方了。
“忘了說,我不喜歡有人用手指着我。”
寶萊笑眯眯地說完話,将剪刀收回口袋,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如果無視她身前血流不止的男人和周圍人蒼白畏懼的臉,倒真像個乖巧和善的大學生了。
前來維持秩序的宋天臨愣住了,無意間的對視讓她看到了那雙漆黑眼眸中的無拘和散漫。
女生不是神經病,更不是嗜血的瘋子,正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隻是不喜歡有人用手指着她而已。
因為男人對她不尊重,所以用一個“小小的懲罰”來表達不滿。
可這樣的感知,卻讓宋天臨更緊張了。
男人被記錄員接手帶去包紮,周圍人看向寶萊的眼神不再平靜,不知不覺在寶萊身邊騰出一圈真空地帶,顯得身旁的孟幼蘋更弱小無助。
但這麼一鬧,衆人理智回籠。
比起已經經曆過一次、有經驗了的副本,好像和自己一起下副本的隊友不正常這一點更讓人擔憂。
看着大家重回冷靜,寶萊微微一笑,這怎麼不算是一種情緒安撫呢?她早就想這麼試試了。
最後還是其中一個隊員跳下車。
鑒于所處環境異常,他提議讓隊友們先留在車上穩住幸存者,自己則去試着喚醒司機和隊長。
車廂上是男人的哀嚎,他面容猙獰,忍着痛被隊員包紮治療。
同時,周圍的幸存者們正竊竊私語,時不時飛快掃過她所在的角落,一邊是明目張膽地議論,一邊又害怕與其對視。
寶萊倒無所謂自己成為衆人話題的中心,餘光瞥見傳單,她忽然想起什麼,正要翻身下車,随即感覺被拉了一下。
轉頭一看,是孟幼蘋扯住了她的衣角,正緊張地看着自己。
寶萊眉頭輕挑:“怎麼,你要跟我下去嗎?”
女生漆黑的眼眸中沒什麼情緒,仿佛剛剛發生的事隻是一個無關痛癢的小插曲,就像那時她關上門的那一瞬,也是這般心平氣和。
孟幼蘋下意識收回了手。
她害怕了。
在夜談會副本裡,寶萊再怎麼下手果斷,終究面對的還是詭異,可孟幼蘋沒想到她對待同類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