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陽和起蟄,品物皆春”
幾日後就是社日節了,短暫的停頓要結束了。天氣也漸漸要暖起來了,行囊都已經打包好,謝謝希孟适時出現,知命那晚看過那些地圖自己憑借出色的記憶力複制了一版,并且研究出了一條絕妙路線,馬車也都提前備好。社日節之後,她就悄無聲息的帶上女孩們離開。王宗堯中間讓人遞了帖子過來,知命看都沒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不接也不回。不知道未來會流落到哪裡?什麼境遇也未知,浪迹天涯未可知,為了不給秾芳和翠萼她們幾個留下遺憾,這個社日節,她會讓這幾個苦命的女孩子再奢侈享受一下最後一個節日。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聽說隰州人在這個節日會挂花千樹,大街上上演大傩戲,以前她誤以為煙火就是花千樹,大傩戲也隻是看古畫裡有這個情節,如今來都來了,自然很是心癢想去看。
宋人大傩,一點也不好玩,甚至有些吓人,說是娛樂性的,但到了現場身臨其境才知道什麼叫“群魔亂舞”。人們戴着妖魔鬼怪的面具,紛紛出動,有眼睛欲噴火的夜叉,有跪着哭泣的羊面鬼,有站着的豬面鬼,有手執芭蕉扇的女鬼,有握蒲劍的老翁。知命一路默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知命邊用手遮掩着眼睛邊從手指縫裡偷看,這檔口的表演是五名孩子分别裝扮成小鬼、判官、藥師、雷神和鐘馗,另外四個“捉鬼大師”,正賣力跳着驅鬼的舞步,希望快快趕走這個兇神惡煞、小鬼”,熱鬧倒是熱鬧,就是感覺誤入了古裝萬聖節現場,知命膽子小,催促着蠻奴兒趕緊帶着她離開,這會兒人潮洶湧,翠萼和秾芳不知什麼時候也被擠散在遠處,隻能遠遠的看到她們兩個焦急往這邊張望的腦袋。
知命挨着蠻奴兒,被擠得透不過氣,正想摘掉應景買的面具,突然感覺前方一個大力過來,蠻奴兒及時擋在她身前,同時知命感覺後脖頸一沉,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街上,衆目睽睽之下,蠻奴兒被刺,知命被擄,周圍看熱鬧的觀衆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直到有人看到血泊裡的蠻奴兒躺倒在地上才驚叫起來,秾芳、翠萼頓覺不妙第一時間努力撥開人群往這邊擠,卻力不從心,沸騰混亂的人群沒有章法的擁擠碰撞,一時間驚叫聲、孩童啼哭聲、叫嚷聲不絕于耳;大家手忙腳亂的往外沖、四面八方全是不明所以的看客。知命就這樣被趁亂帶走。
隰州城外破廟,昏迷中的知命癱軟在地上的亂草堆裡。幾步遠外的一個大漢幾步走過來,粗魯的拽下知命脖子上那塊墨玉墜子,用手摩挲了一下。突然燙手觸電般的扔了出去。與此同時,那被甩出去的墜子并沒有落地,半空中被人接了過去。接住的人正是王宗堯。
王宗堯笑出來,“我說過讓你别碰。斡魯補。”
王宗堯手裡的那塊玉墜子還沒拿穩,來自上方一根線将那墜子纏住,兜了過去。
“我的了!”房梁上蹲守很久的女子聲音嬌俏裡透着些許得意。不曾想,當她觸碰到墜子一瞬間,也突然雙目圓睜繼而像逃命一樣,脫了手。墨玉墜子在空中畫了個半圓,最後還是被王宗堯輕松的用手帕包了去,他溫柔的重新套回知命脖子上,憐惜的摸了摸她的臉。
“你也不行。”
女子自房梁上飛身下來,臉上有不屑與不解,頭頂上半罩着一個知命同款面具,比較醒目的是她臉上一道長長的傷疤,粗粝深紅,就像一條巨大的蜈蚣趴在上面。
“你們西夏人手伸得有點長了吧?”王宗堯給了墨陽一個眼神,墨陽會意,立刻擋在了知命前面。
女子笑笑:“可比不上你們金人,為了這點子功勞,親兄弟見面比仇人都眼紅。”如此戲谑着把真話說出來,諷刺意味拉滿。
斡魯補剛才被灼燒過一般的手臂還有麻痹的感覺,瞬間眼裡充滿了渴望:這是什麼厲害的勞什子,居然威力這麼強大,如果能駕馭再批量複制,那就是能絕殺四方的殺器。
此時知命迷藥勁兒剛過,昏昏的醒來,手腳都是麻的,脖子也疼、酸、漲,低頭一看,原來自己果真被縛住,嘴裡也被塞的緊緊的,這一嘴不知是抹布還是什麼,一股子的黴味,不知道會不會黃曲黴毒素中毒嗝屁。她被塞住嘴巴,這會兒呼吸不暢,還想幹嘔,還想流眼淚和鼻涕,還想尿尿,還渴還餓,說多狼狽有多狼狽。
看她幽幽轉醒來,一個和她體貌、身段相似的疤臉女走了過來,“你醒了?”
知命帶着疑惑看她,“你還真是個人物,兩夥人都要劫你,你是做了什麼孽了?呵呵呵……”女子肆無忌憚的笑了起來,笑的知命想哭。心裡委屈的嘀咕:“我不想死,我怕疼”。知命忍着害怕,拼命理了一點頭緒出來:看對方的穿戴各方面,似乎是用這個同樣穿戴、面具的女子冒充她調虎離山誘赤霄離開,借混亂人群把知命和秾芳、翠萼隔開,而蠻奴兒替她擋了一劍她徹底失去了最後一層保護屏障被趁亂帶走了,可是殺人目的呢?動機是什麼?她不記得自己得罪過誰?如果是趙令穰得罪人了,她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女兒做人質的話能對趙令穰構成什麼威懾力?難道是鬥台失敗的丁陽他們搞的鬼?不至于啊!她就算大庭廣衆讓對方下不來台,可是罪不至死啊!她無力的想哭。
知命環顧四周,王宗堯也在,故事走向發生了什麼?知命暫停給自己哭墳,抱着一絲希望想有沒有可能再挽救一下自己?
一晚上被捆着,沒吃飯沒喝水,這會兒還憋着尿,難受的不行。而且她得出了一個悲傷的結論:憑借自己的本事想逃跑或者自救,門都沒有。别癡心妄想像上次那樣粉塵爆炸了。
領頭那個渾身透着邪氣的大胡子金人蹲下來,隔着一段距離上下打量知命,那猥瑣的眼神,讓知命覺得自己被他用眼神扒光了。“好惡心!死變态。”知命心裡厭惡的大聲咒罵,眼睛狠狠瞪着對方,身體不由得向後躲。
“ 這脾氣還真是招人喜歡,怪不得宗堯被迷得失了神智,可惜了這樣的美人,給你個全屍。”大胡子操着帶口音的漢話有點子惋惜的說。那個女人似乎厭煩了眼前的場面,哼了一聲,不耐煩道:“色迷心竅,都什麼時候了?趕緊把這人帶走!免得夜長夢多。”
“斡魯補,我早就說過,我對那個位置沒興趣,我的任務也差不多了。你這又是何必?”王宗堯不耐的用女真話說。
“訛裡朵,你說自己的任務沒忘,那這個藥引子呢?不管那個傳說是真是假?這個女人必須得死。”
“你也看到了,她身上這件東西關系重大,和她本人息息相關,弄死她易如反掌。但關于元圭的秘密可能從此就無解了。誤了陛下的大事,你可擔待得起?”
知命看着他倆叽裡咕噜的加密對話,百思不得其解:王宗堯,你怎麼回事?偷偷報了小語種沒跟我說是吧?
“斡魯補,她是我的,你休想碰她,你做的那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我給你解藥,你趕緊滾蛋。”
“我做的哪些事?給你和王黼下毒嗎?又不是親父子。”
“斡魯補,本來咱們兩個井水不犯河水,現如今你要來真的,那我隻能奉陪到底了。”
隻聽大胡子言道:“那你要我怎樣?永遠屈居在你後面嗎?為了成全你的宏圖大業委屈自己嗎?他人的苦難與我何幹?我偏要那汴梁城焚成修羅場,看他們衣食全無、落魄流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青紫色的嘴唇,再配上着不甘心的口吻,碩大的身形,看起來恐怖異常。
“那些老百姓呢?”
“蝼蟻之人而已,什麼天下蒼生,說給傻子聽的鬼話。”
說話間,兩個絡腮胡男人走了進來,王宗堯有點意外,“怎麼連他也來了?”
幾乎沒給思考時間,絡腮胡一個袖镖甩過去,王宗堯沒事,倒是護在知命前面的墨陽倒了下去。王宗堯瞬間反應過來,目标是趙知命。待他挺身過去,那兩個絡腮胡不由分說一同攻過來,與王宗堯打了起來,知命第一次看王宗堯與人打鬥,沒有花裡胡哨的動作,一拳一眼全奔着要害過去,絡腮胡一号負責與王宗堯纏鬥,令他分身乏術,而另一個則趁機劫持了知命奪路逃了出去。墨陽中了毒,勉強撐了幾招根本不敵對方。
王宗堯好容易打倒了絡腮胡一号,給了他痛快。回頭再去顧知命,絡腮胡二号早帶着知命趁亂駕着馬車逃竄走了,而王宗堯怕傷了知命,不敢命人追的太緊,隻在後面默默跟着,不過應該也跑不遠了,那人出門的時候被守在外圍暗中行動的祁遠重傷,血流不止,中途馬車在泥濘小路上又翻車了,知命眼看着他狠狠地撞到了頭,這頭是真硬啊!什麼做的?這都不死?知命目瞪口呆心裡直念阿彌陀佛,等回頭一定讓彌勒在開寶寺幫自己多念念經。馬車不能繼續用,絡腮胡血流的更多了,知命雙手被捆,天寒地凍的被那絡腮男人扛在肩上行走于枝條密匝的樹林間,不知道走了多久,知命被放下來的時候頭暈眼花,體力幾乎已經到了極限,就連意識也開始不清晰。知命依靠着樹看那人拿出了水囊喝水,聯想到一點知識。她嗚嗚的提示,絡腮胡頓了一下,想了想過來給她的嘴巴上抹布拿開了。
“大哥,能給我點水喝嗎?”幹燥嘶啞的嗓音,像個女烏鴉。
“想喝水?”絡腮胡晃了晃手中的水囊。
“對,我太渴了,大哥您能行行好嗎?”這會兒不用演技加持表情也真真的,她是真的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果然,那個絡腮胡子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絲毫憐香惜玉的意思都沒有,當着知命的面,将水囊裡所有的水喝的一幹二淨來氣她。看他咕咚咕咚喝進去,知命放下心來,假裝出惋惜的樣子心想,那水囊看着挺大的,即使隻有一半,一會兒效果也應該會顯現。
絡腮胡休息了片刻就過來扛着知命繼續穿越樹林,冬天的樹枝幹燥堅硬,刮花了知命的臉,行走的速度太快,枝條抽動的知命幹疼也隻能忍着,心裡一邊默念“王宗堯,你能來救救我嗎?會來救我的對吧?”一邊心裡倒計時時間。一刻鐘左右,那人大約感覺不舒服就放下來知命,知命看他很難受的樣子,知道時機到了,就瞅準時機準備跑,誰知她麻藥勁兒還沒過,加上山路崎岖,跑了沒有幾米被追了上來,對方揪住她衣領怒氣吼道:“你這個臭婆娘,給我下了什麼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