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羨慕你!”
“我也很羨慕我自己。”郭思笑了笑的樣子,和夫子一個德行。
“可你知道嗎?這樣的神仙父母,我居然還嫌棄過。”郭思慚色上臉。
“曾經我也覺得父親古闆平庸,母親市儈尖酸,兩人本就聚少離多,見了面還常常拌嘴鬥氣。可是我看到父親的《早春圖》便知他也曾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也曾滿懷理想、翩翩風骨;看母親舞劍,多年前她也是待字閨中的窈窕淑女。這樣想過了,就覺得自己龌龊鄙俗,連自己的父母也揣度。真是慚愧!”
“得之。”知命拍拍他,像個姐姐般抱了他胳膊一起看師母在雪中起舞。
這晚的雪下的厚,像是給全世界蓋了一床雪花被子,知命這夜後面醉的離譜,直接留宿在了夫子家裡,第二天一早果不其然被夫子的聲音吵醒:“夫人,你看到我襪子了嗎?”
“夫人,夫人,你聽到了嗎?夫人。”
“被你兒子吃了!”師母惺忪的獅子吼也如意料中傳來,遊蕩在小院上空餘音繞梁。
知命窩在暖和被窩裡,閉着眼睛嘴角上翹,這雞飛狗跳的日子真他娘的踏實啊!
這天一早一個小黃門過來了,帶了一封信和一個包袱。差不多又是老爹派人捎東西來了,知命也沒急着拆,她和她那個老爹實在是不太熟,導緻回信也是絞盡腦汁的找詞彙。信上來來回回翻來覆去也就那幾句話,早日嫁了之類,她還是翻出之前那個“趙知命”習慣性的回複照抄上去。這件事說白了,宛宛類卿嘛!說不能見知命,長得太像她母親,睹人思人巴拉巴拉,這樣正好,知命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這個沒有任何感情的爹。
小黃門施了禮轉身要走,知命随口問了句:“多寶呢?好些日子沒看到他?”
對面的人頓了頓,沒有出聲。
秾芳過來邊笑着說,“祗侯快去圖畫院吧!時間快到了。”邊暗暗給小黃門一個眼色,小黃門低了頭退了出去。
翠萼忙倒豆子一樣對知命言語:“我說了姑娘可别害怕。多寶沒了,就前幾個月姑娘在别苑養病的時候的事。趕上雨季,宮裡的殿前侍衛發現的時候,多寶趴在臭水溝裡,人都泡腫了。懷裡還抱着幾卷泡爛的畫卷和宮裡貴人們的簪子玉佩什麼的,大家都說他想是趁夜半雨大,把宮裡的東西順出去變賣,沒想到路滑摔進了溝裡淹死了。可是那孩子我是看着長大的,膽子小的很,借他個膽子都不敢,多寶死了,他是梁公公手下的孩子,誰都不敢議論,這事也就很快翻過去了;我也是前些日子回宮聽其他院的嬷嬷說的。”
“埋哪兒了知道嗎?”
“因是犯錯丢了性命,估計用席子卷了丢出城外了吧?真是可惜了,才12歲。”
翠萼一邊給知命整理容裝,一邊惋惜的感歎。
知命聽得心裡五味雜陳,回想起那個孩子的臉總是唯唯諾諾的,給了他蜜餞的笑容短暫又懦弱。在這個時代,很多人都是以這樣了無聲息的方式退場的吧?
“翠萼,咱們也算是跟他認識一場,這孩子可憐,從小在宮裡無依無靠,今晚去外面給他燒些紙錢吧!雖然不是重陽節,也一并準備點他生前喜歡的獅蠻糕點吧!”翠萼答應着就去準備了。
知命一向不愛煽情場面,還是莊柯的時候,也隻喜歡賀歲片和喜劇片,不喜歡車禍絕症治不好的韓劇。翠萼那小丫頭一定會掉眼淚的,所以此刻她托了翠萼和秾芳去給多寶燒紙錢,她自己留在館子裡慢慢喝茶等待,說書人還是一如往常的努力講着,吐沫橫飛。正喝着茶,眼前的光被擋住一大面,還能有誰?
“信看了嗎?”
“什麼信?”
“沒什麼。”
王宗堯看起來心情欠佳,身上有濃濃的酒味,知命心情也不太好,不光是因為多寶,她更多是在反省自己在這個世界還有多少餘額時間?
“陪我去喝酒。”
“憑什麼?”我又不是陪酒女,今天又哪根筋搭錯了?
“我心情不好。”知命心道:姑奶奶今天心情也不好呢!
“讓你陪我喝酒怎麼了?”
“怎麼陪啊?王小官人。”知命審視的眼光在王宗堯身上晃了一圈,看他纨绔子弟的勁兒上來了。知命嗑了一粒瓜子,看猴子一樣看着臉色微紅的王宗堯,酒醉的美人看着迷離美啊!
“把眼前的酒全都喝光。”知命數了數桌子上這一二三四五六七,心想:“你瘋了吧?”她可不想以後美術史上關于她的記錄是:酒精中毒、英年早逝或者是像錫老頭一樣從此以後一張臉上突出的紅色酒糟鼻子。
“那就唱個曲子,就那個紅塵笑。”
知命不搭話,轉眼到處找着祁遠,不見身影。
“祁遠呢?”
“死了。”
“死了?這麼快?”
“對,死了,都死了,我也死了。全都死了。”
王宗堯從對面哈着胃裡消化的味道,知命被熏的要吐:好欠揍的醉鬼。
拍了拍手上的渣滓,知命喚了小二給酒醉的大美男扶了出去,大門口人來人往,知命踮腳張望了一圈,秾芳和翠萼怎麼還不回來?這會兒再不回去,又落鎖了。王宗堯昏沉沉似乎随時能倒下睡着,我得趕緊處理他。這個豬一樣沉的大活人給搬哪兒去啊?别苑太遠,路上又黑乎乎的,我的錢都放秾芳那裡了,王宗堯家也遠着,雇驢車都是先付定金,什麼地方能刷臉呢?錫老頭一家跑路,我跟藍帽回回不熟,楊威倒是能願意收留,但那人一向勢利眼。萬一宰我的話,我好不容易攢的錢可不能這麼容易就搭出去。
把能想到的都想了一圈,知命眼睛一亮:有了,那個妓院。
知命扶着爛泥一樣的王宗堯,摸了摸王宗堯上下,嗯!果然除了發達的胸肌和腹肌以外,交子或者碎銀子有用的一樣都沒帶。沒辦法,知命從他腰上扯了玉佩給馬夫,宜春院。臨走給小二留了口信,讓秾芳和翠萼不用擔心,去别苑等她。
王宗堯的臉果然就能當黑金卡刷,老鸨二話不說帶着兩個小厮扶着王宗堯進了香噴噴花紅柳綠的房間。知命跟在後面一路捶着自己的腰和後背,今天卡路裡要燃燒成炭了。老鸨派了個低胸的濃豔姑娘跟了進去服侍;知命心道不妙,這今晚要是不小心制造出了新的人口,王宗堯趕在明年過第一個父親節之前就會滅了自己吧?本來想着任務完成準備溜回去,這時候隻得再返回房間,硬生生把衣服脫了一半的姑娘趕走。罪過罪過!送佛送到西,自己确實欠了他不少人情,留一晚上照顧他也算是回禮吧!
知命出來找了小二要了一壺茶代替咖啡,準備徹夜不眠,來個通宵。
樓上廂房裡一雙眼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
“主人,需要弄了她嗎?”
“不必,等等看。”
小二送了茶過來,利落的關了門,知命迎過去把門鎖好,窗戶也落鎖,所有的簾子都密密實實的拉上,防止王宗堯隐私洩露。看了看火盆裡燃燒的正旺的炭火,又把臨街的那扇窗開了一指寬的縫兒,這大半夜的别一氧化碳中毒了。桌子上一壺茶溫熱的水汽袅袅綽綽,知命看着小二送來的還有梅子蜜餞,看了看床上爛醉的王宗堯,歎了口氣。
半夜時候,趴在桌子上睡着的知命被凍醒了,打了個哆嗦,轉頭看向床邊,紅蠟燭燃了一晚,蠟油淌了好長痕迹,還剩了半截在勉強燃燒。燈光有點昏暗,火盆裡的炭火已經半死不活的了,依稀看王宗堯依然保持的一個姿勢熟睡着。知命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冷的起了雞皮疙瘩,她先去把窗戶關嚴,抱着胳膊悄悄走到床邊,用手指戳了戳王宗堯的臉,小聲問:“王宗堯?”王宗堯臉上跟打了兩坨不要錢的腮紅一樣,沒有反應。“那就好。我可以上床來伸伸腿。”打量了一下床,床不大,躺兩個人剛剛好,王宗堯剛才難得翻了個身,占據了床沿,床裡面一半的地方空了出來。真是天助我也。
小心跨過去把上面那床閑餘的被子扯了出來,太好了,他今天出奇的老實。
此時知命也顧不上這麼多了,又冷又困,裹上被子打好地鋪鑽了進去,這被子剛才在王宗堯身底下壓着,還帶着他的溫度,好暖和啊!
可憐我守着你到半夜,你在被窩裡原來這麼舒服啊!不知道為什麼,以前煩王宗堯,覺得他做作,但仔細想想人家也沒對自己做什麼出格的,甚至還對她有求必應。這樣的心裡防線卸下之後,看他順眼多了。說回來,這妓院的被子都是雲朵做的吧?怎麼這麼柔……軟……這樣想着就睡了過去。
天亮時分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她和宿舍幾個女孩子去爬山,山上都是螞蟻,她密集恐懼症都要犯了。睡意朦胧中翻了個身,手觸摸到了柔軟暖和的床褥下踏實的床闆,眯着眼睛看到茜色的床簾幔帳,她騰的一下子坐了起來。她怎麼睡在了床上?屋裡仍是昏暗的,透過床幔,那蠟燭燃的半死不活的,外面似乎要大亮了。
小心的用手指輕輕的分開床幔,果不其然,地上躺着她曾經的室友——王宗堯,美男此刻沉睡着,呼吸均勻,睡相極好。都說男生寝室晚上是“聽取蛙聲一片”,這貨睡覺居然連聲都不出,真是朵奇葩!她躺了回去,閉上眼睛複盤:什麼時候換的位置?肯定是王宗堯抱她上的床,她睡的太實了,竟然一點都沒有知覺。真是該死!蓦地又想起來趕緊悄悄的檢查了下自己的男裝,似乎沒有什麼問題,衣服扣子扣的緊緊的,長籲了一口氣。
沒等她尴尬結束,王宗堯微微咳了兩聲,他醒了,知命隻能硬着頭皮裝睡。王宗堯走過來掀開床幔,替知命蓋好被子,又貼着她的臉看了一會,呼吸都能感受到對方,醒酒了明顯氣息味道好聞多了,那熟悉的藥草香又回來了。王宗堯似是看了她許久,下了床開門出去了。
趁着王宗堯不知幹嘛去了,知命抓緊活動身體,也提鞋溜了出門。臨走不忘刷王宗堯的臉,好在她來了2次,小厮都認識,給她牽了匹馬送了她離開。昨晚沒睡飽,知命幹脆捎信跟夫子請了假,回了别苑補覺。趙令穰實在是棵好樹,夫子準了她兩天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