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許沉在一起的兩個月是張姣整個人生裡最快樂的兩個月,也是她最不願意想起的兩個月。她想将它們遺忘,忘在心髒的最底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想起,這樣就不會玷污那段夢幻般的時光。
最後還是想起來了。張姣望着頭頂的燈,燈在她眼裡變成了虛幻的模糊的破碎的影子,那片虛影裡蕩着她的往事。
那是假期結束,她被許沉送回家的當晚。爸爸并沒有責怪她沒有回來參加慶祝宴,而是很直接地告訴她,他們準備移居海外。張姣下意識就問許沉呢。
爸爸是多麼聰明的人,一個精明的商人并不會把孩子簡單的一句話當成一句簡單的話。
他眯着眼,說阿姣,你是不是喜歡許沉。
既然瞞不了,那就直接說。張姣說對,我喜歡他,我想和他結婚。
爸爸的身上彌漫出一種讓人感到危險的氣息,他用命令和冰涼的語氣警告她,這是不允許的。沒有說為什麼不允許,隻說不允許。
張姣問為什麼。爸爸說,不可能。
張姣問,是因為許沉和你同輩嗎?爸爸沒說話。張姣說這算什麼,他不還得叫你一聲爸。
爸爸聽笑了,不屑的冷笑。
張姣不明白爸爸為什麼不喜歡許沉,也不想明白。她隻知道,沒有不允許。她對爸爸說,我和許沉在一起了,在日本的時候。
從日本回來,他們還去海邊玩了一個多月,住在許沉的海邊别墅裡,一個房間,一張床。雖然是她死皮賴臉半夜三更偷摸着進去的,但這不會告訴爸爸,她隻告訴爸爸,我和許沉睡在一起了。
張姣第一次嘗到了挨巴掌是什麼滋味,痛,整個臉頰連着眼角的肉,還有牙齒下颌都在痛,耳朵嗡嗡嗡地響,鼻子發麻。鼻涕浸出來是感受不到的。後來,張姣摸了一下,才發現鼻子流出來的是血,不是鼻涕。
爸爸罵她跟她媽一樣。
張姣笑了,說,我本來就是我媽生的,不像我媽像誰啊?
“都一樣的下賤。”
爸爸憤怒地走了,走出很遠,張姣都能聽見他氣到發沉的呼吸聲,還有他叫傭人看牢她的命令。
爸爸囚禁了她,不讓她出房間門半步。
張姣聽見過一些流言,是說她媽媽的,據說她媽媽是交際花,憑借了不得的手段才嫁給了爸爸,然後生了她。也有人說她是她媽媽和别的男人生的,因為4歲之前,從來沒見過她。媽媽和爸爸對外說她出生身體不好,一直放在家裡靜養,4歲那年,有好轉了,就辦了一場宴會,開始帶她出現在各種場合。
張姣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4歲,誰記得4歲的自己在做什麼呀,4歲之前,她在哪裡,叫張姣還是張情或者許姣,她自個兒都不知道。全靠爸爸媽媽一張嘴開編,編出什麼是什麼。
不過無所謂,她對自己的4歲還是40歲不感興趣。她隻對許沉感興趣,如果有許沉,她願意活幾十個40歲,盡管40歲的女人又老又醜。
張姣蜷在床上,右臉麻木了,沒什麼感覺,但使勁摁還是會疼,張嘴的時候唇角也撕裂發痛。
她給許沉打電話,這個時候,她特别想許沉,一種瘋狂的想念。想他熱乎乎的身體,砰砰跳動有力的胸膛,想把頭枕在他的胸上睡覺,想他被壓醒又用咬牙切齒的罵聲叫醒她,對她生氣又不能生氣,可愛得不成樣。
張姣想起那些,自顧自笑起來。許沉總是裝着一副冷心冷腸壞脾氣的模樣,實際上總會滿足她一切要求,無理的有理的要求。
他是多好的一個人呀。張姣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人,讓人感到安心和愉悅。
電話通了三遍,沒人接。
是在睡覺吧?張姣這樣想。她爬起來上遊戲,許沉不在線。他離線狀态從他們出發去日本開始到現在,已經離線71天了。
原來她和許沉一起過了71天。
歡樂給她發了很多消息,消息數字直接标紅了,99+。張姣沒心情看。
這一晚,躺在床上,張姣沒睡好。盡管是自己的床,擺滿了自己喜歡的洋娃娃,卻因為沒有許沉的肩膀和胳膊給她枕腦袋,沒許沉的肚子給她墊腳,她怎麼睡都睡不好。
轉輾反側到了天亮,她從六點熬到七點,再熬到八點,熬得人快崩潰了,她從來沒覺得時間流得這麼慢,慢得折磨人,慢得像時間表壞掉了,明明是一分鐘,撕成了十分鐘在走。
八點十五分,張姣終于忍不住了,給許沉打電話,不管他是在睡覺還是怎麼。打。
關機。關機。關機。
打一遍兩遍三遍四遍五遍,全是關機。
張姣蹭地坐起來,她不敢相信昨晚還能打通,今天就關機,是故意關的嗎?許沉看見她的電話了故意關的?還是手機沒電了?
張姣不是那種喜歡猜來猜去的人,她很直接,直接打了許叔的電話,直接問許沉在幹嘛。
許叔說,許沉在樓上睡覺啊,阿姣怎麼啦,有事找他啊,叔叔幫你叫他。
她聽見許叔一步一步走上樓梯的腳步聲,然後敲門聲,隔着門,許叔在叫許沉。許叔說,許沉你醒沒,阿姣找你。
許叔說,許沉你快點,别讓阿姣等。
許叔說,許沉你在屋裡嗎,開門。
許叔說,我開門了。
許叔說,阿姣,對不起啊,許沉不在家。
許叔說,阿姣,叔叔也不知道許沉去哪裡了。
許叔挂掉了電話。
張姣呆了。
許沉坐在窗邊,一整宿都沒睡,身上穿着睡袍,明明是要睡的,但沒睡着。
為什麼沒睡着。他不願意去想,可人就是這樣,越不想去想的,越會瘋狂地從腦海深處湧出來,無孔不入地往身體四面八方鑽。
許沉很壓抑的意識到,才和張姣離開半天,甚至沒有10個小時,他就想她了。想她跟在自己身後喋喋不休,見他心情好就許沉許沉的叫,見他心情不好,立刻又乖又甜地叫小叔,一遍一遍,像入了魔的音,纏繞他。
電話響起來的瞬間,幾乎是一秒鐘,他從床上翻起來,抓起手機接了起來。是朋友的電話,讓他出去玩。他挂掉了,同時,他感受到心底隐隐約約的失落,也清楚明白自己在等張姣給他打電話。
張姣真正打電話來時,他隻是看了一眼,那股萦繞不散的失落陡然升成歡喜。像一個幸福的毛頭小孩,躍到窗邊。黑暗的夜裡,屋裡的燈光映在窗上,映出他溢滿笑意的臉。
他在笑,比任何時候都笑得開心。
這一刻,更大的恐慌從頭頂降落,他意識到這是不對的,完全不對的。盡管沒有血緣關系,但她還是一個孩子啊,還是張家的孩子。
其實,許家和張家并不如表面上的好。他們有很多的糾紛,很多的競争。
這一瞬間,許沉猶如墜落谷底,摔得全身破爛。
電話在手裡響了一遍又一遍,他不敢接。接了,他那些藏在心底深處的陰暗秘密會被剝離得光光淨淨,會被一寸一寸挖掘出來,會如影随形,永遠消不掉,會害了她。
她的未來是一片光明,不應該被他耽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