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曉文想來想去,都不太确定是誰。這讓她感到煩躁和焦灼。她不斷拉扯頭發,發根将頭皮扯得緊繃繃的,讓人舒服又不舒服。
舌頭舔着嘴,嘴皮幹涸得能刮痛舌頭,口幹舌燥,想喝水。嘴裡幹到發苦,眼睛開始發暈,看床單都是糊的,在視野裡飄來飄來地旋轉,像太陽射進了瞳孔,世界在視野裡是完全模糊的狀态,從空氣裡溢出水來,黏糊糊地糊住了眼皮和身體。
水,要水,喝水。
她撐着床尾,跪在地上,暈頭轉向地到處找水。沒有,屋子裡完全沒水。她拉開房間門,撲了出去,沖到樓下,打開冰箱,抽出一瓶水就開始灌。
冰涼的冷氣解了渴,但入口是甜的,讓她皺了眉。她不喜歡吃甜食,不喜歡喝甜水,她隻喜歡喝礦泉水。
她放到一邊,重新抽出一瓶礦泉水,仰頭猛灌。這種味道的水非常對她的胃口,身體發出極饞的信号。她灌得有點兇猛,水迹從嘴角滑下。
灌完一整瓶,睜開眼時,視野裡撞進一個人,立在走廊欄杆前。
張情。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手裡提着一瓶紅酒,隻看了一眼,掉頭進了陳宇南房間。
有點奇怪,詭異的奇怪。錢曉文忽然意識到張情不是這種一言不發的人,放在平時,張情看見她這樣喝水,大概會罵一句“神經病”,或者嗤笑着怼兩句。
剛才,張情看她的視線非常的……
錢曉文的腦海嗡地炸響了——拿走那支注射器的人一定知道什麼,他拿走了注射器,還有可能告訴了别人。
這個房間裡,不止一個人知道她殺了範明勝……
啊……
她洩氣地跌坐在地上。原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她躲開了趙淑萍,檢查了走廊上沒有人,甚至下樓的時候觀察過誰的房間裡的燈亮着。陳宇南、周志、張情的房間裡的燈亮着。這三個人是慣性熬夜,每天晚上都亮着燈。
注射是很短暫的時間,她沒聽見過開門聲,所以不可能有人看見的。
但還是被看見了嗎?
錢曉文有點恍惚。她開始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來這裡,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更想不起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
不……她忽然站了起來。不可以這樣……她要回去,回去繼續工作,回去賺錢,她要存錢,買房子,在平城有一個自己的家。
她以後的生活隻會越來越好,不會再像以前那麼爛。
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不可以被一個臭流氓截斷。
提了幾瓶水,匆匆回到房間。
有些事是很簡單的,比如不想讓别人知道自己的事情,就讓别人閉嘴。不想自己的事情被傳得很遠,那就讓知道事情的人閉嘴。
至于她……她是一個入殓師,摸過的屍體比法醫還多,比這裡所有人見過的屍體加起來的總和還多。
錢曉文最怕什麼,她說不清,可能怕會飛的蟑螂,可能怕從臭水溝爬出來的老鼠,可能怕狗。唯獨,最不怕的就是屍體,她從不怕屍體。
不怕死人。
她從儲物櫃翻出一包注射器,一一攤開在小推車上,坐在屍體前,繼續修複屍體。
已經修好兩條腿了,接着是臀部。
腐爛的屍液從體内湧出,她拆開注射器,從中抽取一管,擱在旁邊,再抽一管。放下第二管的時候,她頓住了。僅僅是三秒,她将抽取出來的屍液推進屍體體内,扔掉注射器。拿着新的注射器去了樓下。
她站在沙發前,明亮的燈光下,沙發布沾血後氧化到發了黑,彌漫着一股屍體的腐爛臭。
經常聞這種味道,她習慣了。掀開沙發布,裸露出來的範明勝截斷的右腿根潰爛不堪,上面蓋滿了蛆,湊近看能看見它們在蠕動,細微的湧動地吞噬他的爛肉。
注射器插進那裡,錢曉文抽出了六管腐爛的屍體的液體。注射器的針尖帽蓋蓋上,放回衣兜,蓋回沙發布,走到廚台後面。
一個酒櫃,一個冰箱。她拉開酒櫃的玻璃門,裡面的紅酒是躺着放的,一排六瓶,六瓶上面躺着三瓶,三瓶上面躺着一瓶。
注射器刺穿紅酒的木塞子,往裡面推送屍液。注射完最上面兩排的紅酒,她關上門,打開冰箱。
冰箱裡的飲料不多了,都被搬空了。被誰,随便一想就能猜到。
她拿了幾瓶礦泉水出來,往别的飲料裡注射。然後盯着架在爐竈上的燒水壺。隻看了一眼,她收回視線,帶着礦泉水上了樓。
樓道靜悄悄的,陳宇南、周志、趙淑萍的房間亮着燈,燈光從門縫漏出來。
她路過陳宇南的房間,傳出細碎的聲響。路過周志的房間,安安靜靜。路過趙淑萍的房間,裡面有驚呼,驚懼恐慌的聲音。
錢曉文站在門口,将耳朵貼到門上,聽得更清楚了。她聽見趙淑萍顫顫巍巍地說話,過于害怕,導緻吐字不清,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錢曉文勉強聽見一個“你”字。
而後,沒聲音了。
屋内岑寂。
錢曉文站了一會兒,回了自己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