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惚想起來,這些天從來沒打過針。
錢曉文仍舊是那副平平靜靜的臉,不笑,也不怒,平淡淡地說:“醫院裡都打這種針,止痛效果好。”
範明勝:“前兩天沒給我打呢?”
錢曉文:“頭兩天你昏着呢,打了好幾針。不然你這兩天能這麼精神?”
“難怪呢……”
他就說今晚咋都不對,原來是藥吃少了還不打止痛針的緣故。
錢曉文在他受傷的腿根處找了一塊小位置消了毒,範明勝别開頭去——别看他快四十歲,看見針還是怕的。才那麼多嘴的問來問去,好在錢曉文這個醫生有耐心回答他,不計較。
他以前遇見的醫生可沒耐心了,多問一句都沒好臉色。
範明勝回想着以前,又想到明天。這一針下去,明天肯定很快來。
針尖紮進肉,冰涼涼的液體被推進去。
範明勝感覺女兒就在前方,在他的視野可見範圍内。
他對着虛空笑了笑。
錢曉文抽出針尖,聲音平和:“睡吧。”
範明勝聽話地閉上眼。别說,這針打得他腿針沒那麼疼了。
錢曉文把注射器收進袖口,擡頭看了眼樓上。走廊空蕩蕩。她往樓上走。
“诶,醫生。”
範明勝忽然叫住她。
錢曉文回頭。
他躺在沙發上,睜着疲倦的眼睛,問她:“你是哪家醫院的醫生啊?”
錢曉文:“平城懷安。”
“平城有懷安醫院啊?”
範明勝納悶。
“不過有點耳熟。”
錢曉文:“在郊區。”
“哦。”
難怪他耳熟。
困意上來了,範明勝感到前所未有的困。他打個哈欠,閉上眼,幾秒鐘便傳出呼噜聲。
比剛才響了一倍,中氣十足地噴着氣。
房子靜悄悄的,如她下來那般,她靜悄悄地走上樓。
在二樓的欄杆前,她居高臨下俯視他良久,最後笑了。
懷安哪裡是醫院,是殡儀館啊。
平城懷安殡儀館。
……
範明勝做了一場夢。
他夢見他媳婦了,死掉的媳婦。
渾身是血地站在廁所裡,肥胖的身體在白熾燈下發着白,咧着嘴,朝他笑了一下。
笑了一下。
範明勝驚醒了。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白天看錢曉文那樣笑覺得眼熟了,他媳婦死前就是這樣對他笑。
平靜無波地裂開嘴,笑了一下。
那笑不是笑他無知,不是嘲諷他,是要他的命。
他殺了自己的老婆,警察會來收走他的命。
她在笑他也會死。
錢曉文笑他……
範明勝猛地瞪大眼。
在他的上方,走廊上,立着一個人。
二樓的大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關了,牆壁上懸挂的小夜燈微微照着,暈出的光斑落在那個人臉上,将那人的臉色照得晦暗不明。
那人單手扒着欄杆,從上面探下身來。
那人在彎腰看他。
黝黑的眼睛充滿打量與凝視。
範明勝的腦海炸開了鍋,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這個場景,他好像在哪裡經過。
多麼似曾相識。
記憶開了閘地跑。
他終于想起來了!
他認識這個人。
他認識。
範明勝倉皇地瞪大眼,雙手抓着沙發套,想要爬起來逃跑。
驚慌失措之下,胸口劇烈膨脹,心髒快速跳動。
跳得他快踹不過氣來。
他捂住胸口,盯着黑暗裡的那個人。
“是、是你……”
聲音随着呼吸噴出的瞬間,他渾身猛地抽搐,一陣,一陣。他伸出手,想去抓旁邊的趙淑萍。
趙淑萍睡着了,一無所知。
黑暗裡,俯身在欄杆上的人,背着破碎的光暈,對他露出心滿意足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