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情讨了個沒趣,不問了,抱着貓靠在走廊欄杆等結果。
梁威确實吓了一跳。
錢曉文的房間入門是一排高高的櫃子,将裡面遮擋完全。他繞過立櫃,視野擠進一具青灰白的屍體,死沉沉地躺在敞開的簾子後面,旁邊一架小推車上放滿各式各樣的工具,桶裡浸泡着皮肉。
青白的頂燈照着,活像一個變态殺人現場。
梁威是警察,卻隻是一個民警。第一次直視這樣慘烈的場景,駭了一大跳。好在多年的經驗讓他很快沉靜下來。
他沒有在第一時間找手機和平闆,而是站在屍體旁邊。
屍體損傷非常嚴重,肩膀以上面目模糊,沒有一塊完好的皮。手腳也是損傷慘重。屍體處理過,散發濃郁的藥水味,沒有臭味。
他在屍體躺着床架上看見一張标簽:作業一,修複。
梁威在落地衣架上找到錢曉文的工作牌——入殓師。一寸照片的右下角蓋着平城懷安火葬場的紅章。
梁威瞬間知道她不願意被搜查房間的原因了。但凡被膽小的人看見,後面兩個月都無法融洽相處。在夏令營裡,最不能的就是孤立一人。
他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平月的手機和平闆。
走出房間,大家都盯着他。錢曉文緊張得快繃不住了,很怕他将房間裡的事情說出來。
張情:“沒有?”
梁威:“嗯。”沒有過多的話,拐進了趙淑萍的房間。
錢曉文松了一口氣,而趙淑萍提上一口氣,焦灼地等周志和梁威搜完出來,周志對她搖了搖頭,她仍舊沒有放輕松的意思。
趙淑萍隔壁是張情房間,除了滿屋亂飛的裙子和内衣内褲香水指甲油,什麼都沒有。周志看得尴尬至極,早早退出房間。
接下來是梁威和周志的房間,兩個人互相搜對方,也沒有。
悅淩淩站在平月門口揚聲問:“找到沒?”
周志說:“沒。”
餘有為打個哈欠,掏出褲兜裡的煙,點燃叼在嘴裡,“既然沒有,都回去睡吧?”
梁威擡起手腕看表,折騰這麼久,已經是淩晨一點了。
周志也打了個哈欠,說:“今晚先這樣?大家把門反鎖了,能用椅子抵的就抵抵,明天再說?”
确實搜不出手機,梁威不能強行留人。他們折騰一路到這裡,下午睡了四五個小時又被吵醒,确實累人。
大家散了。
梁威回房間拿了跌打損傷的藥酒去平月屋裡,平月還沒醒。悅淩淩把手機還給他。梁威收了手機,讓她去浴室拿張毛巾。
他半跪在床邊,拉過平月的左腳,腳踝那處腫得有點大了。他摸到錯位的骨頭,握住她的腳掌,用力一扭。
咔嚓。
“啊!”
平月痛醒了,條件反射地提腳就朝他臉上蹬。
那是她最大的力道,對于梁威而言,不如局裡的沙包重。輕飄飄地卸了力。
“别動。”
“怎麼了!”
悅淩淩和陳宇南匆匆忙忙跑來,一個在浴室門口看他,一個在大門口看他。
梁威拿過悅淩淩手裡的毛巾,墊在床上,對平月點了點毛巾。她痛得眼眶紅了,很不想照做,但看見梁威将藥酒倒在掌心搓得沙沙響,還是老老實實将腳遞過去。
梁威搓熱了手,一手捏住她的腳後跟,另一隻手往她腳踝按。
“痛!”
平月痛得嘶嘶抽氣,卷着腳趾不斷往回收腿。梁威握得用力,按住傷口搓揉。
平月幾乎是用最悲慘的聲音慘叫了兩聲,然後不叫了。
梁威狐疑擡頭,隻見她咬着唇,眼淚一串一串地掉。那眼淚晶瑩剔透,像春水,流到空氣裡,方方正正的氣氛都被染出了漣漪。
梁威最不喜歡柔柔弱弱一疼就哭的女生,甚至煩得頭疼。但這一刻,梁威才知道他煩的是人,不是哭。如果他從一開始就煩,就不會帶藥酒過來。
她坐在那兒悄悄哭,就哭這麼一小會,眼睛紅紅的,眼睑也哭紅了,微微腫起,瞳孔裡盡是桃粉色的水。
掌心的藥酒像是從她腳上流進了他的體内,灼燒了他。
他下意識握緊手,才驚覺她的腳很小,很軟,比面團還柔軟細膩。拇指從她的腳背滑過,像摩挲一塊完美的玉,觸感令人流連忘返。
“别哭了。”
陳宇南蹲在床邊,拿着紙給她擦眼淚。
“忍忍,馬上就好了。”
他說得笨拙,聲音輕,像哄孩子。
平月的眼淚掉得更多了,給陳宇南吓得手足無措,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從來沒哄過女孩子,都是女孩子追他。于是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
梁威收回神,用毛巾裹住她的腳,放回被子裡。
“好好修養,我回去了。”
她張口想說話,但剛才哭得兇,出口的哭腔不成調。
梁威知道她想說什麼,“有事叫人。”
她點點頭。
梁威轉身走出房間,兩側的手掌滾燙,隔着粗糙的厚繭燒灼他。他拿起來,攤開,又握上,握了一團冰冷的空氣。
視野上方有一道影子。
張情靠在門框上,抱着貓,似笑非笑地看他。
梁威迅速将手背到身後。
張情瞥了他一眼,沒說話,扭身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