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整個太醫院和京城醫館,甚至是皇後權勢所至的各個州域,還有哪個不怕死的醫師郎中敢為他醫治。
他所中的毒蠱沒那麼簡單,治不好便罷了,若是傷了性命,九族不保,所以稍稍會察言觀色的郎中均不敢趟進這灘渾水,又有多少人,藏在暗中等着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而她,竟然說可以試着寄封書信,設法救他。
甚至提到死馬當成活馬醫。
景昭辰突然笑了一下,這般天真的模樣,怎麼就命差到入了皇家,為他這個病秧子沖喜。
見他沒有生氣,反倒淺笑起來,甄棠慌張的心情緩和了許多,膝上扣緊的指尖也松開了一些。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道:“娘娘選中妾身為殿下沖喜,必然在做此決定之前将妾身一家的身世查的一清二楚,實不相瞞,妾身的确有私心。”
“喔?何種私心?”景昭辰的聲色饒有興味。
“妾身與家父家母之間并無太深恩情,若妾身能助殿下痊愈……”
甄棠垂下眸,定了定神,輕聲道:“妾身想與殿下做筆交易,待殿下痊愈,交易完成,殿下放我離去。”
景昭辰略微詫異,沒料到她口中的交易竟然是這個,他原以為,她會以此為母家求一些榮華富貴,或是加官進爵的恩賜,她那對谄媚的父母親不正是如此打算麼。
并無太深恩情?
他想起她方才所言,幼時家貧,在外祖膝下長大,又時常患病,臨近年節時被父母送到京城,嫁給一個明知将死之人。
她還有一個十三歲的弟弟,想必她的父母早就打算犧牲這個女兒,為兒子鋪路,她應當也是明白其中緣由的,否則不會提出這等交易。
而這場“交易”的籌碼便是,她有機會讓他活命。
景昭辰的身份在這裡,若他願意,他有幾百種法子給她一條新的生路。
很聰明。
也很膽大。
膽大到竟然敢與皇族之人賭交易的公平。
景昭辰笑起來有些氣虛:“翊王妃是不是忘了,片刻前,你剛剛問本王若你反悔會怎樣。”
甄棠索性直言:“妾身并未忘,眼下形勢如此,即便是殿下不信任妾身的提議,你也會比我先下黃泉。”
“若本王病愈後失信,不放王妃離開呢。”景昭辰隻覺得喉間突然湧上一股血意,甜腥腥得,沖得他快要失去理智。
“左右不過和如今一樣的處境。”甄棠的語氣聽起來極其平淡,仿佛早已看破将來。
“殿下,你我二人均是籠中鳥,盤中棋,既然有機會沖破禁锢,何必還要互相猜忌呢。”
景昭辰眸光漸漸冷了下來,猶如鋒利的冰刃。
十七年了,他這個提線木偶乖乖聽話了十七年,如今隻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
鳴泉關五座城池血仇未報,十八萬将士英魂未歸,還有他母妃的死因尚未查清,他不能就這麼輕易死掉。
自幼時起,他便面臨無數次大大小小的“交易”,無關感情,無非是他名義上的母後想要将他推上太子之位。
時至今日,終于有一人想要救他性命不是為了從中為家族謀得什麼利益,而是要他,放她離開。
景昭辰的目光落在案幾上那封重新壓好漆印的紙袋上,神情冰冷,喉間的血腥味愈發濃重。
他的病情嚴重了許多,馮太醫也改了方子,藥力更為猛烈,可是眼下景昭辰竟然覺得藥力壓不住毒蠱,血意沖得心口劇痛!
案幾上的匕首并未完全合攏,一寸刀刃露在外,映着燭火,光芒搖曳的瞬間閃過一雙充滿寒意的眸子。
“噼啪。”
燈芯爆開一聲微響,刀刃上的倒影瞬間合上眼睛,下一瞬睜開,已完全變了神色。
僅存的神智戰勝心中惡念,景昭辰咽下喉間的血意,啞聲道:
“本王願同你做這筆交易。”
“多謝殿下,既如此,妾身便先回暖閣了。”甄棠生怕他會反悔,一刻都不想多待,微微俯身向他行了禮便起身準備離開。
見他仍舊好整以暇地倚着小榻,甄棠一時有些猶豫,她不知外面的門如何打開,剛想向他開口,便看到他傾過身子,右手伸到案幾下方不知動了什麼,隻聽到遠處依次傳來滑.動聲響,想必是那些暗門已經盡數打開了。
甄棠再度向他福了個禮,轉身準備離開密室,剛走了一丈遠,隻聽到身後嗓音暗啞:
“王妃走好。”
她頓了一步,随後拖着赤紅色長長的裙擺,沿着昏暗的密道,穿過重重暗門,又踩着層層台階,秉着一口氣終于回到藏書樓一層。
甄棠站在藏書樓門口,回頭望向高處,從外當真看不出這樓中頂層還有那樣一間與世隔絕的密室。
無論如何,眼下他答應了自己提議。
甄棠調整好思緒,擡手推開藏書樓緊閉的門扉。
冷風撲面而來,凍得甄棠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守在門外的周總管和宋嬷嬷見她出來慌忙迎了上來,宋嬷嬷将大氅為她裹好,滿眼擔憂:“如何?”
甄棠從裡面攏緊了大氅,亮晶晶的眸子中含.着笑意:“妾身與殿下挺好的,嬷嬷與我一同回暖閣吧。”
宋嬷嬷松了一口氣,提起牆角的風燈,扶着她另一側手臂準備沿路返回。
剛走了兩步,甄棠停下腳步對周總管低聲道:“殿下在頂層的密室。”
周總管神情一滞,整個人變了臉色,來不及向甄棠行禮便匆匆忙忙沖進了藏書樓。
甄棠沒有思慮太多,同宋嬷嬷沿着回廊往回走,走了約一半的路程,隻聽到遠處傳來隐約的人聲,還有一股青色的灰煙沖上天幕,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見她好奇,宋嬷嬷道:“那是方才走水寝殿的方位,想必火勢已經消了。”
宋嬷嬷話音剛落,暗夜下突然劃過一道閃電,驟然照亮半邊蒼穹,随後響起轟隆隆的巨大雷聲。
“子時已到,誅邪退避!”
不知何處響起打更人的嗓音,合着滾滾雷聲,尤為明顯。
“子時了,嬷嬷,今日是幾月幾日?”甄棠突然問。
寒風起,風燈止不住的搖晃,宋嬷嬷為她攏緊大氅,在風中大聲回應:
“二月二,是龍擡頭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