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突襲雖被段止榮當場擊破,但那名假扮内侍的刺客口中“刑部尚書”四字,依舊像釘子般牢牢釘在段止榮心裡。若說之前隻是懷疑,如今幾成定論:刑部尚書與宮中毒案、刺客謀殺,都脫不開幹系。
是夜無眠,段止榮在燈火下捧讀各類卷宗,心緒愈發冷硬。雖說“刑部”隻是朝堂中一股勢力,但其背後或許還串聯着更多權貴。等明日動手清查太醫院以及内務府賬冊時,必定會觸及對方更多利益。他不怕沖突加劇,隻怕對方像以往那般躲在暗處,繼續拖延或嫁禍。
“要揭下這層皮,就得一刀見血。”
他低聲自語,擡眸時目光淩厲,似利劍出鞘。
門外,小冉與幾名侍衛仍在警戒,傅寒則回房稍作歇息。段止榮并未喚人,他合上卷宗,拿起一張空白帛紙,提筆寫下幾行密令:讓傅寒第二天一早,就去聯絡自己在宮外的暗樁,準備随時将查出的罪證向京中各大門閥抛出。若僅靠宮中明面力量,還遠不夠撼動刑部尚書,得讓朝堂與民間輿論一并發酵。
寫到最後一筆,他擱下毛筆,心頭倏地浮現慕清歌的面影。猶記得她曾在荒營房内,懷揣信念要為父親昭雪,哪怕背負巨大風險,也毫不退縮——而自己,亦要同她并肩,用一場更淩厲的雷霆之勢,扯斷那埋藏十年的毒瘤。
想到此處,他忍不住輕歎。十年别離,再度重逢,竟在腥風血雨中相互扶持。這份情義,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無可取代。
“清歌,你等我。若真能清算那幕後黑手,父親的冤屈,也一定能水落石出。”
燭火忽閃忽滅,夜色如沉墨。段止榮握緊紙箋,決意已定。
與此同時,荒營房裡,蘇曲坐在一塊破毯上,為李頤把脈診傷。慕清歌守在旁邊,緊張地望着李頤略微蒼白的臉,生怕他再起波動。
蘇曲仔細探了脈象,這才松開手道:“脈搏雖然仍弱,但内傷并未惡化,等調養個十天半月,應能自主行動。到那時,你便可随着慕姑娘前往京中暗查。”
李頤緩緩呼出一口氣,神色略顯振奮:“如此便好。隻要再穩些,我可以去找老友搜集證據,再把刑部尚書這些年的行徑向外抛出……若殿下也在宮中聯動,裡應外合,未嘗不可撼動朝局。”
蘇曲點頭:“正是段殿下的意思。你們無需急着進城,他會先在宮裡鋪路,待證據足夠,将那幕後人一網打盡。”
慕清歌聞言,微微松了口氣,雖仍挂念段止榮在宮中孤身犯險,卻也不再慌亂:“蘇曲,你再回山門時,替我帶信給掌門吧。若玄門真有叛徒與這毒案勾連,恐怕掌門也不能袖手旁觀。”
蘇曲鄭重道:“我已做好打算,過兩日就動身回山門一趟,将此事上報。段殿下與玄門同氣連枝,我們也斷不能讓叛徒逍遙。”
三人商議已定,彼此心中多了幾分笃定。李頤因身體尚弱,稍稍說幾句便氣息不穩,慕清歌忙扶着他躺下。燈光照在她纖細的身形上,那張清秀面龐滿是堅毅與擔憂交織——為了父親的冤屈、為了大義,也為了同樣身陷宮廷風暴的段止榮,她必須撐下去。
夜風透過破壁呼嘯而入,荒營房内火光晃動。遠處京城上空,似也有隐約的燈影,昭示着另一場更猛烈的厮殺即将開場。
一晃又是第二日清晨,太醫院正堂上,段止榮雷厲風行地開始“盤賬”。他身穿一襲素色廣袖長袍,領着傅寒與随侍數人而來,進門便道:“所有藥材清單、近期購入記錄,乃至各殿用藥明細,都拿出來。半刻鐘内若還拿不齊,本宮便要一間間搜。”
衆禦醫與藥童都被他這種不留情面的氣勢吓得面如土色。過往幾十年裡,尚無任何皇子敢直接插手太醫院的财務與藥材管理,這一向是内務府與太醫院交互監管的範疇。可如今段止榮奉皇帝之命“徹查毒源”,誰也不敢違拗。
不多時,一疊疊賬簿、藥錄被抱上來堆于案前。段止榮随手翻閱,傅寒與幾名侍衛幫着核對,發現裡頭果然有不少疑點:有些藥材量入與記載不符,有些批次流向不明,甚至好幾次“大皇子專用”藥箱裡混進了多餘的寒性藥草。
禦醫們額頭冷汗涔涔,哆嗦着解釋:“殿下明鑒,這些……可能是記錯,或者内務府那邊沒對賬……也、也可能是宮裡臨時改方子……”
段止榮輕擡眼,聲音冷徹:“這麼多‘也可能’,豈非每個都能要你們腦袋?本宮可沒耐心一一聽你們搪塞。誰若有膽量把真相說出來,本宮可保他平安。若再頑抗,到時别怪我翻臉無情。”
他話未落下,就見藥案後匆匆跑出一個年輕藥童,噗通跪倒:“殿下饒命!小人真的不知道是誰暗中調換了藥材,但、但内務府每次送藥來時,都會多出一兩包不在登記表裡的東西,我們不敢追問,隻能照舊收下……”
段止榮目光一凝:“内務府哪位管事?”
那藥童吓得臉色煞白:“是、是内務府的副總管蔔安!他常年負責和太醫院對接,來往也頻繁。小人們曾納悶,可他總說這是‘貴妃或皇後特批’,我們也不敢多言。”
傅寒與侍衛們交換眼色,心中暗驚:果然牽連到内務府。而且“貴妃或皇後特批”這種說法,隻要往上推,就會把所有人搞得疑神疑鬼。
段止榮輕輕敲指,冷哼:“好個蔔安……把髒水潑到宮妃頭上,真是好手段。”他說着一擡手,“走!随我去内務府一探究竟。若那蔔安敢玩花樣,本宮就讓他知道什麼叫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