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樂萦心慌意亂回去了。
一路她數次險些摔跤,全靠妙芙攙着她,又幾番給她引路,才終于回了那個僻靜的玉衡苑。
她隻覺自己的脖子涼涼的,有種明明頭還在,可不曉得還能好好按在她脖子上多久的感受。
頂撞忤逆也就罷了,還傷了他……
這算不算行刺一朝天子?
她好想長出九個腦袋,可恐怕九個也不夠對方砍的。
如此一想,晏樂萦越發頭腦發昏,直到行過影壁牆,邁入後院躺在榻上,方覺恢複了意識。
妙芙滿眼心疼地望着她,遞了杯茶,“小姐,您可還好?都怪奴婢,奴婢起先就該跟着您進去的,不該留您一人在裡面,不該叫您獨自受委屈,小姐,都是奴婢不好……”
晏樂萦甩了甩昏沉的頭,擁住快哭出來的小姑娘,喃喃道:“不委屈,不委屈。”
“沒什麼好委屈的,我不委屈,你也莫要委屈。”她替妙芙擦了擦眼淚,“天子之令如何違背?不若記得保全自己,往後也不許強出頭,這本是我與他之間的事,他不會刻意為難你。”
“小姐……”
妙芙看着眼前的姝色美人,嬌小的臉龐若初雪般蒼白,秀緻的眉眼隐有倦色,眼尾輕染一抹薄紅,如晨露微沾的嬌蕊,原本就是嬌柔的容貌,此刻更顯柔弱堪憐。
恍惚間,妙芙覺得好像回到了八年前。
彼時晏樂萦尚且年幼,突逢變故,舉目茫然,尚未及笄的小娘子還是孱弱的,單薄的,又能挑起什麼擔子呢?
可後來,她已是極少露出這般脆弱的模樣。
直到又回到了這裡。
晏樂萦好似能看出妙芙在想什麼,她反而眨了眨眼,将所有情緒壓入心底,拍了拍對方的頭。
眼瞧着,将妙芙的發型弄亂了,又強打起精神重新給她理好,才道:“好了,别再多想,我有些困,容我先睡會兒吧。”
妙芙便說要為她去備午睡後的點心,才起身,忽聽外頭度月回來的聲音。
“晏娘子,陛下來話,邀您明日去水月台赴宴。”度月隔着屏風道,“與宮裡的那位娘娘一起……”
許是與季硯的每次對峙都極耗費心力,晏樂萦隻覺困意不斷湧來,她應了一聲,不願再細想。
隐隐聽見妙芙問度月,“流螢呢,她怎得未随你回來?”
“哦,流螢她……陛下另有事要吩咐她。”
晏樂萦沒再聽到後續,已經進了夢鄉。
*
她做了個夢。
随着長大,夢變得越發少,這是很難得做的一個夢,還與往事有關。
——準确而言,頭一次盡數與季硯有關。
晏樂萦夢到了與季硯的初見。
七八歲紮着總角的年紀,同樣是驕躁的夏日,青梅樹蔥郁繁盛,樹上的果實成熟嫩黃,各個碩大飽滿,瞧着就讓人唇齒生津。
風起,撩過酸澀的果香。
百無聊賴的晏樂萦瞧見了,饞了,也就挪不動道了。
小孩子總是跳脫妄為,她隻看了一眼四下無人,便不再管這是皇宮還是何處,徑直去攀那朱紅色的宮牆。
那青梅果子長得極好,晏樂萦惦記着回家要讓娘親做梅子糕,就着牆邊的假山爬得極快,摘果子時更是賣力。
隻是青梅熟透,枝桠随着她的動作搖曳,時不時幾個果子砸去了地裡,一時好不費勁。
“何人?”
倏然,悶鈍聲響動,似乎是果子砸到了什麼實物。
她還聽見另一微沉的稚童聲音響起。
那音色辨不出喜怒,稍許微揚,更像是疑惑。
晏樂萦偏頭,一眼望見宮牆内那個淺青色袍子的小少年。
樹影重重,宮苑深深,小少年脊背挺直,伫立其中,一時間綠影與紅牆盡數失色,唯餘他昳麗驚絕的臉龐在她眼前晃。
初初長開的年紀,粉雕玉琢來形容他已不夠驚豔,更不算貼切。
如此容色,與那澄然明徹的桃花眼映入她心中,晏樂萦覺得更像初初展露光澤的璞玉,甚至無需太多打磨,隻需摸上一摸,将那點塵土拂開,就能瞧見其下足以遮天蔽月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