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還略顯單薄的少年早已抽條,他的身形修長,雖是端坐,可長腿微伸,還是顯得坐在這裡有些拘束。
晏樂萦視而不見,畢竟現在是她站着,對方還能坐着。
因不大記得這套繁瑣的茶藝手法,她生疏地将茶煮上,才擡起頭,卻一眼撞入季硯幽深的眸。
“陛下……”
此刻,晏樂萦仍覺得他的目光很冷,昳麗玉容帶來的驚豔由此被撞碎,如墨的狹長鳳眸間,還裹挾着一絲藏匿的厭惡。
微頓,她方發覺周圍的人竟都退下了,唯有她與他站在這處。
“陛下,您在看我…民女?”她試探詢問。
季硯未答。
拇指上溫潤的玉扳指随着他輕叩桌案的動靜,時不時輕碰至桌沿,晏樂萦聽着這有節奏的聲響,深感像是催命符。
因她開口,季硯敲擊桌案的聲響變得有些無序,時快時慢,亦如紛亂不堪的心緒。
方才他一直在看着她。
低眉垂首,笑意明媚,那張芙蓉嬌面,若是向人含笑,自然該讨人歡喜。
——可他厭惡。
女子柳眉不自覺輕蹙的模樣,透出的是一絲不堪疲憊。
她看上去仍如年少時愛玩,貪玩,很快能與别人打成一片,可那時是真心實意的,如今卻不是。
她在假心讨好他人,被關着也能笑嘻嘻為旁人塗蔻丹,依然在此等裝乖讨巧之事上如魚得水,可水太多,好像又反過來要将她淹沒了。
他厭惡她這般的神情,所以讓旁人都離開。
可此刻看去,她仍舊是那副讨人厭的模樣,盈盈嬌眸看似含羞帶怯,懵然無知,實則薄情冷性,誰也不曉得她的心思。
越發令人厭惡。
季硯不由得神色更冷。
晏樂萦一頓,不知又如何惹到他,眸間微光閃過,見茶水尚未煮開,他卻也未發怒,幹脆像沒心沒肺般話起舊年事。
“陛下,原來此處是您少時居住的宮苑,民女起初還未認出來,原是翻新過了。”
“少年事如流水,轉眼竟這麼多年了,民女還記得昔年陳設,民女睡的那間屋子有個楠木書櫃……”
“還有西側,從前放了張軟榻,往上躺着便能瞧見外頭的秋海棠樹,樹影重重,花蕊盛放……”
雖是話舊事,晏樂萦仍留着心眼,隻字未提舊年兩人的相處,不過尋些冗雜小事,絮絮叨叨展開。
她邊說,邊小心擡眼瞧季硯,每見他神色仍然平靜無瀾,才放心往下言道。
某次,季硯卻忽然出聲:“放木榻之處,不在西側,在東。”
晏樂萦微怔,眼中迷茫轉瞬即逝,這等小事她記得确然不清不楚,見他神情仍未起伏,便繼續娓娓而談。
又說錯了一些事,季硯依舊沉靜少言,唯在錯時,淡漠指正她。
茶香漸漸彌漫,沸騰水聲隐約響起,晏樂萦也最終看出了些什麼。
最終,她吐出一口氣,依然佯笑,“陛下好記性,說起來,度月流螢還與我說了一樁事,說是這裡……”
掩在袖下的手本因試探着對方而發顫,可擡起的那瞬,纖白的手臂已然繃得平穩。
她手指輕揚,指向宮苑門前,随口道:“這裡,有一棵青梅樹,可民女明明記得沒有吧,如何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