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蔭下,涼風來,燥意已散,晏樂萦好一會兒沒再覺得熱。
華貴衣衫的青年并着兩個侍衛,站在略顯簡樸的大門前——多年前,青年立于此,隻令人覺得四周都因他而生輝,此刻卻有些壓抑。
今日的他褪去北上一路的玄色重裳,卻也未着繁複君袍,而是一件玉白疊玄襟的長衣,如書墨色,清貴且從容。
間色衣衫重疊,青年脊背挺拔,氣質已壓過昳麗的容貌,像孤傲的鶴,更像桀骜的鷹,立于泛泛人群中,依舊犀利冷然。
微風再度拂面時,晏樂萦隻覺周遭變得涼飕飕,似有雙無形手,将夏日溫熱瞬間抽離。
“參見陛下。”
幾個婢女見晏樂萦回頭,才似恍然驚醒,霎時跪成一排。這般的驚慌,卻叫晏樂萦覺得怪怪的。
雖不合時宜,可她心裡仍不免有個聲音腹诽着——這人如今倒會擺譜了。
先前她邊上一直沒聲,是他憋着不叫别人跪,待她注意到他才叫人跪下來,怎麼?炫耀如今他當皇帝了?
當然,此話說出來必然是要殺頭的,所以隻能腹诽。
晏樂萦跪得比侍女還快,一個滑跪,直接跪到最前面,字正腔圓道:“陛下,您來啦?民女參見陛下!”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何況先前晏樂萦已經吃過虧,今日她想好要服軟,凡事都沒有計劃重要。
季硯:……
居高臨下的青年神色莫測,身旁随侍的侍衛不敢多言,一時,寂寞無聲。
沒有順理成章的“免禮”,晏樂萦垂眸,隻聽聞悉索衣料摩擦聲與腳步聲,少頃,察覺到他已猶自坐下。
跪在帝王身前是煎熬忐忑的,一如當年,晏樂萦想。
還胡思亂想到——昔年那個再不情願,最後也會别扭着讓她塗蔻丹的少年,竟然真成了一朝帝王。
他應當是再也不會讓她塗指甲了吧。
很快,她聽見上座清冷如冰的聲線吩咐着:“看茶。”
侍從守在宮門,度月流螢立即起了身,卻聽見上座輕叩桌案的聲響。
兩個侍女又立馬退了回去。
“晏樂萦。”上首的年輕帝王冷喚她的名字,晏樂萦眼皮一顫,就聽他繼而矜淡道:“既然你的侍女們都塗了蔻丹,不便行事,你來。”
晏樂萦:……
忍住下意識要直視他的沖動,如今的季硯積威甚重,滿身寒意,不如不去望他的眼。晏樂萦依舊垂着眸,含笑應了聲“是”。
早知道先給自己塗了。
可若是塗上,又會牽連起先前在江南重逢時的不好回憶,晏樂萦心覺伴君果真如伴虎,季硯不僅不會再讓她塗,還看不得她好,此番針對的意味太顯然。
帝王不用舊茶,度月流螢複又起身去取新茶具,不過待兩人回來,晏樂萦有些呆。
她們拿來的是一套烹茶的茶具。
這座玉衡别苑本就偏僻,樹下無涼亭,隻放了幾個石凳與一張圓石桌。
許多年前,季硯就與她在這裡烹茶,手把手教她如何炙、碾、羅、投、酌,将一壺好茶烹煮出來。
這是貴族常用的飲茶方式,尤其興于宮中,晏樂萦家中并不如此,可彼時的她懷揣一顆青澀的心,總想着能用許多方式,與他靠得更近一些。
縱使昔日他隻是一個冷宮皇子,晏樂萦仍需要付出許多努力去靠近他,因為她不過是個五品官員家的庶女。
即便最後因太過繁瑣,她放棄,耍賴,隻嬌哼着“要阿硯哥哥煮給我喝”。
往事難以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