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南沿40海裡處,一座名為“清洲島”的孤島靜靜卧在海中央,像枚被潮水反複摩挲的貝殼,橫亘在季風帶與暖流交彙處。
四月的日光正将海水熬煮成松脂,裹住那艘鏽迹斑斑的"海鷗号"客船。
江遲遲頭抵在舷窗上,玻璃映出新月眉下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她靜靜凝視着熟悉的海面,海浪像被螺旋槳攪碎的銀鱗,耳機裡閨蜜的聲波與引擎轟鳴在鼓膜上交戰。
“遲遲,你真就這麼辭職了?!你告訴我,是不是那個狗比主管又欺負你了?!”
江遲遲沒回答,但這并不影響對面閨蜜的火爆輸出,“我就知道那個煞筆主管有問題,技術半點不懂,官腔倒是拿捏得死死的......你等着,我這就寫小作文投到公司郵箱,舉報他!”
眼看着事情鬧大,江遲遲終于有了點反應。她眼神重新聚焦,聲音輕得似要被海浪淹沒,“是我自己離職的,跟别人無關。”
“哈?為什麼?”
江遲遲揉了揉腫脹的眼睛,“這兩年工作強度太大,身體出問題了。”
她之前在互聯網公司上班,每天在電腦前高強度輸出,不到五年時間,眼睛、肩膀、後背,哪哪兒都疼。
“真的?”閨蜜将信将疑,“真不是那個智障主管逼你辭職的?”
“他為什麼要逼我辭職?”江遲遲歪頭,有些不解。
“......”閨蜜一時語塞,“他不是騷擾你之後被你拒絕了嗎?”
江遲遲原來的主管是他們部門裡出了名的難伺候。除了上班,他業餘還在網上賣保健品,仗着自己主管的身份壓榨手下人,甚至有男員工說,主管逼着他買偉哥,否則這季度績效算他不合格。
不僅如此,作為有婦之夫,他在公司裡也一點不收斂,最喜歡挑着漂亮的女下屬開屏。江遲遲雖然性格上呆了些,但長相頗為清秀可人,入職五年,主管沒少找機會請江遲遲吃飯。
她為了避嫌,幾乎沒答應過主管的邀約,更是在前幾天态度明确地拒絕了他。
“你怎麼跟他說的,是不是語氣太強硬,傷到他那可憐的自尊心了?”
江遲遲的視線追逐着躍出海面的飛魚,它們銀亮的脊背切開陽光時,像極了她工位上那排突然黑屏的顯示器。她無意識地将耳機線繞成法螺形狀:“我說,主管,我不買壯陽藥。”
“噗嗤!”對面傳來放肆大笑,“哈哈哈哈哈...你們主管真是活該,誰讓他職場性騷擾你。”
“這算性騷擾嗎?我以為他隻是想讓我買他的藥。”
閨蜜對她的情感遲鈍已經習以為常。這家夥雖然在感情上反應慢半拍,但絕不是懦弱到灰溜溜離職的類型。
“我就說嘛,主管那個老黃瓜怎麼配得上我們小遲遲!”閨蜜啧啧兩聲,“更何況,曾經滄海難為水,你都吃過時相儒那種大帥逼了,怎麼可能看得上那個老壁燈。”
一個熟悉的名字被提起,江遲遲并不意外。
時相儒的另外一個名字——虛見意——早已火遍大街小巷,她即便不刻意去搜,他的消息也會從四面八方闖進她的生活。
虛見意,這個常年挂在作家富豪榜榜首的名字,讀者提起他時,除了他筆下磅礴壯闊的文字,更加津津樂道的是他深邃英俊的臉,以及一張怼死人不償命的毒舌嘴。
傳聞他曾和黑粉網上激情互噴三千樓,最後把黑粉怼到銷号跑路。
“話說,遲遲,你還有時相儒的聯系方式嗎?”閨蜜猶豫着問道。
“沒了。”
三年前分手時,時相儒就拉黑了江遲遲所有的聯系方式。
“你找他有什麼事兒嗎?”
“啊啊啊氣死我了,如果有時相儒的電話,我一定要狠狠質問他!”閨蜜咆哮着怒火,“我老公到底什麼時候能跟前女友複合啊!!”
江遲遲:“......”
閨蜜口中的“老公”,是時相儒筆下正在連載的一篇長篇小說《暮光曙天》的男主。這篇小說世界觀宏大,以男主視角展開一場異世界冒險的奇幻故事,首部作品一出版就爆火,後續連載四年,直接把時相儒捧上作家富豪榜。
但是,與他廣受稱贊的精工描寫的宏大場景相對的是,這家夥在主角感情上處理極差,男主與命定女主分分合合好幾次,連載到現在還是分手狀态,急得讀者們天天在他賬号下許願,盼着兩人早日複合。
閨蜜就是其中之一。
“你說時相儒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啊?”閨蜜語氣中滿是憤懑,“當初你和時相儒分手不到兩個月,我老公和女主就被他寫分手了。”
江遲遲慢吞吞地回答,“應該...隻是巧合吧。”
“巧合個頭啊!”閨蜜恨不得以頭搶地,“該死的時相儒已經在大結局停更一年了!要是被我逮到他,肯定把他關進小黑屋,不寫完大結局不準吃飯!”
閨蜜的狂暴輸出還在繼續,江遲遲摘了一隻耳機,閉眼靠在在舷窗上,思緒放空。
一個浪打來,船身搖晃,江遲遲習以為常地抓緊座椅扶手,讓身體順着浪的颠簸自然起伏,緩沖掉那股推力。
船上坐的大多也是在海上長大的島民,對這點風浪早已見慣不驚,隻有船尾一個年輕人沒扶穩,腦袋重重磕在了船壁上。
“咚”的一聲響,即便隔着手機揚聲器聽,都讓人覺得疼,“儒哥,你沒事兒吧?”
時相儒黑着一張俊臉,揉了揉頭頂磕出的大包,咬牙切齒道,“你,說,呢?”
“可千萬不能有事兒啊,咱們儒哥本來腦子就傻,半年憋不出來一個字兒。”手機裡傳來經紀人幸災樂禍的聲音,“再這麼一磕,《暮光曙天》豈不是要爛尾了?”
“你最近耍嘴皮子倒是厲害。”時相儒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抓穩扶手,以免悲劇重現。
“這都是跟你學的,像不像?”經紀人厚着臉皮嬉笑。
“兒子學老子,當然學的像。”
“...”
KO!
在毒舌這方面,他是永遠比不過時相儒那張破嘴。
船尾坐着的男人體态修長,他悠閑地跷着二郎腿,黑得發亮的戰術皮靴緊箍着深灰色休閑褲,勾勒出緊實有力的小腿線條。米黃色襯衫的袖口随意挽起,略顯清瘦的胳膊舉着手機貼在耳邊講話。
飛行員太陽鏡架在鼻梁上,遮擋了他部分面容,但仍能從他緊抿的薄唇和繃緊的下颌線看出,他此刻的心情絕對算不上妙。
“有事兒快說。我要上島了。”
時相儒掏出耳機戴上,空出的手則下意識地從褲兜裡摸出一根煙。
船艙室内不能吸煙,他忍了忍,又把煙塞了回去。
“不是,儒哥你要想散心,我給你訂馬爾代夫的高級水房啊,你連遊泳都不會,幹嘛去那個鳥不拉屎的島上,難道要閉關修煉葵花寶典?”
“你特麼才要做太監。”時相儒自然聽出了經紀人嘴裡的抱怨。
《暮光曙天》已經斷更一年了,他比誰都清楚,經紀人幫他扛住了多少來自出版社的壓力。這件事兒總歸是自己做得不地道,時相儒雖然總是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其實心裡有自己的一杆秤。
“放心,今年一定給你寫完。”時相儒磨了磨後槽牙,頓了頓,繼續說道,“其實我已經寫完一版結局了,就在書房的第二個抽屜裡。如果年底沒給你新稿,你就拿那個...”
他話沒說完,對面“嘟”的一聲挂斷電話,看樣子是沖進他家裡搶稿子去了。
“親愛的各位旅客,清洲島到了,請大家帶好身邊的物品,依次排隊下船。近期台風将至,請各位旅客注意遊玩安全...”
甜美的播報聲傳進手機話筒,閨蜜适時地刹住車,進行最後總結。
“總之,遲遲你如果再有機會見到時相儒,一定要幫我問問我老公的結局啊!!”
“好。”江遲遲鄭重點頭,把閨蜜的話記在心裡。她提上行李,排在下船的隊伍後面,站得筆直。
時相儒一擡眼,還以為眼前站了個退伍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