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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吃蛋炒飯。用過午餐之後,織意沒有回三樓去,一如既往留在二樓,同江雪側二人一同窩在卧室裡。
空調打到二十四度,二人皆穿睡衣,身上披被子,蜷縮在電腦前面。
午間時光總是安逸,靜悄悄的,連落入室内的陽光都顯得慵懶惬意,仿佛也睡倒在床上。
江雪側和織意如同兩個粽子貼在一起。電腦屏幕上是同宋竹央的聊天框,江雪側原想點語音通話,不知怎的手一抖,點成了視頻通話。
反應過來要取消時,宋竹央已然接通。
于是電腦屏幕上出現宋竹央的上半身,而他背後顯然是辦公室布置。他今日穿教師制服,手中還翻看卷子,見畫面出現,便投來眼神。
“怎麼了?”
他一愣,因為畫面中二人裹着被子,把頭湊在一起,都是一副潦草淩亂的樣子。他們瞪着屏幕不說話,表情看起來傻不愣登,頗像在巢裡張着嘴讨要食物的幼鳥。
宋竹央放下手中的卷子,插上耳機,調高音量:“雪側,怎麼了?”他又問了一遍。
這時江雪側突然伸手去調整屏幕的角度。
宋竹央便見那畫面緩緩地,轉移至二人下半張臉。
江雪側的嘴唇油油的在發亮,大概中午吃了些什麼用到油翻炒的東西:“能看見嗎宋先生?”
宋竹央嗯了一聲。
“宋先生,回來能帶兩隻防水膠布嗎?”
“央先生,我的玫瑰也枯了。”
織意說着朝前探頭,嘴上也同樣油嘟嘟。
兩隻嘴唇離屏幕越來越近,變得碩大,說完之後又靜悄悄對着屏幕不動,可以聯想它們的主人正充滿期待,乖巧地等候着視頻這頭回話。
宋竹央調低屏幕亮度,摘掉眼鏡:“等我回家。”他想到什麼,補充道,“同事推薦一家雜醬面,下班我會打包回去。”
“好的宋先生。”
“等您哦。”
說完又一動不動,等待宋竹央挂斷,宋竹央輕笑一聲,搖搖頭:“挂了。”
随即拔掉耳機,按斷通話。
織意時常聽江雪側在電腦上與宋竹央通話,聽見“嘟”的挂斷聲,便明白通話狀态已經結束。
他縮回去,對江雪側說:“我還從未與您這樣通過話呢。”
“但我們一直在一起呀。”
織意聽後笑道:“您說得對。距離并不成為我們之間的障礙,因此無論何時,隻要沒有分離,我耳裡便時刻聽見您的聲音。”他指指耳朵,“請您多說幾句話,哪怕不是向我說……”
江雪側愣了愣,覺得他這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不過自然是沒想出什麼——就像上次剪頭發時總覺慶夏路廢棄民房幾字熟悉,但也回憶失敗。
他對織意幾乎有求必應,挪挪屁股,離他更近些,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織意,你覺得,會不會也許我們很早之前就見過。”
“我的意思是,世界那麼大,時間也很長,可能我們在什麼地方擦肩而過了……也可能我遠遠見過你的背影……”
“所以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才會覺得絕對不要錯過吧?”
江雪側裹緊被子,把浮現紅暈的側臉擋住:“我們能永遠做朋友嗎?”
也許那天在記憶迷宮中的經曆果真影響江雪側的心緒。
但織意凝視他側臉,竟也開始想,也許時空交彙,世界變幻,某一瞬間,他也曾在另外的世界感受到他的存在。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對嗎?】
十三歲的江雪側說這些話時,語氣中似乎也帶着希冀,他将會得到回應嗎,或他将永得不到回應嗎……
“假如真是這樣,小先生,我該緻歉,讓您久等。”織意起身,面向江雪側,身上披着的被子如同王子的披風,他屈身行禮,笑着道,“我們永遠做朋友。”
他穿着宋竹央的睡衣,頭發也亂蓬蓬,這樣一本正經行禮,讓江雪側忍不住笑起來。
他最近總是發自内心喜悅,由衷高興,因他的新朋友似乎過分鄭重,慷慨分享情緒,使萬事皆有回應,令他也珍重一切。
“你會想家嗎?”
“我是四海為家,小先生。”
“可我聽見你做夢的時候在喊父親。”
“那可真是奇怪,我從小沒有父母,但您這樣一說,倒真是想起夢裡的男人在對我說話。”
“什麼話呀?”
“有些記不清了呢……好像是……用你的眼睛,我的孩子,一滴血足夠洗滌。”
“是什麼遊戲裡的台詞嗎?”
“或許正如您所說。”
洗手間的水管在往下滴水,如同午間倒計時的計時沙漏,每一滴墜進安靜柔軟的時間裡,而那隻烏鴉沒再吵鬧,仿佛也埋進身體,短暫阖上雙眼,讓陽光曬幹風塵仆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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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宋竹央帶着三碗雜醬面、膠布與玫瑰,踏着夕陽歸家。
烏鴉在頭頂盤旋,他擡頭看了一眼,沒再理會。
到二樓便聽見房間傳來遊戲聲,江雪側和織意兩人哈哈笑着,聽上去很是開心。
他敲客廳門,立即便聽見有人踢踏着拖鞋越來越近,緊接着房門打開,江雪側整張臉上帶着興奮的紅暈:“宋先生,你回來了。”
“嗯。”他提高塑料袋,“東西都帶回來了,先吃飯。”
“好~”
空調風通至客廳,三人于是在客廳茶幾擺出打包盒。撕開包裝,掰開竹筷,打開蓋子。
将面條底下壓着的小料上翻,在攪拌的過程中,面與面間發出粘稠膩歪的攪拌聲,醬油的棕黑色逐漸染色均勻。醬汁濃郁,肉沫色澤誘人,再加上黃瓜與胡蘿蔔點綴,看着令人食欲大增。
織意沒能拌均勻,江雪側接過他手中的筷子,替他又拌了拌。
大電視裡在放甄嬛傳,是江雪側在網上買來的完整碟片,下飯時三人一起看也頗有滋味,電視裡的女主人公在說話:
“都怪我傻,人家堂堂一個王爺,大雨天的不在王府裡賞雨吟詩,好端端的跑來這裡做什麼,他當日隻是一句戲語,我卻當真了……”
織意豎着耳朵聽,一邊咬斷面條:“不像央先生,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若即若離可不是紳士所為。”
江雪側嘴上沾了醬汁,正要說話,眼前遞來一條手帕,上頭繡了“恕”字……哦不,是“祝”——正是上次言若送給宋竹央的那條。
“左邊沾了醬汁,擦擦。”宋竹央道。
江雪側接過,一邊輕輕擦拭嘴角,一邊好奇問道:“宋先生,為什麼姐姐會送你一條繡了祝字的手帕呢?”
宋竹央似乎想到什麼,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雖不明顯,神色也柔情起來:“嗯,她說……竹的諧音是祝,有祝福的意思。”
他話音落下,織意突然發出一陣意味深長的笑聲。
“怎麼了?”江雪側臉頰又吃得鼓鼓囊囊,說話時口齒不清。
“這裡是不是還有這樣一首歌?春天在哪裡呀,春天在哪裡……”織意笑眯眯唱起了《春天在哪裡》這首兒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裡……”
宋竹央太陽穴一跳,隔着江雪側給了織意一個警告的眼神:“注意影響。”
他們相處有一段時間,現在已經時常會你一言我一語鬥嘴,宋竹央話不多,但也常常有求必應,不會冷落,這樣一來,三人在一起時,即便江雪側不說話,也時常會覺得熱鬧。
白日裡因噩夢糾纏,萎靡的精神已然遠去,窗外的廣播又準點播放歌曲,伴随着電視裡角色娓娓道來,節奏緩慢。
江雪側享受這種氛圍。
玫瑰被插在花瓶裡,花瓣上還有晶瑩的水珠,淡淡的玫瑰花香能帶來安詳。
防水膠布又在水管上纏了幾圈,不甚美觀,但的确将污水死死困住,水聲不再響起,也不用再擔心被濺濕。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烏鴉說得對,他不是雪人,不會融化,不會害怕陽光。他不代表任何苦難。
幾乎失去一切的那一天,是他的終焉,卻是他們的起始。
也是他希望永不消逝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