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寂靜,深夜的休息是為積攢能量,人類講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但狸花貓并不遵守這一準則。
它蹲在大門口,眸子在暗夜中閃爍瑩瑩綠光,它的尾巴尖輕輕晃動,像是對空氣中傳來的一股别樣氣息十分感興趣。
“喵~”
貓咪叫了一聲,邁動步伐,無聲無息優雅潛行,循着那令貓着迷的氣味而去。
暗夜中似乎有無數雙眼睛正默默注視,但小狸花是見過世面的、不一般的小貓,它整日在宋竹央懷裡打滾,早已沾染了一身驅除鬼魂的香。
它斷定有一條大魚在等着它。
要從這條街無人經過的野草叢穿過,然後它要踩着樹枝,跳入某一戶人家的陽台。
屋裡的奶奶睡得很香,小狸花也喜歡老年人,于是将奶奶身上墜下的被角叼起,輕手輕腳送回床上。
從這戶人家的閣樓爬至房頂,它蹲在月亮之下,長舒前軀,伸了個懶腰,随即靈巧跑動,在一覽無遺的視野導引下,準确向着那條前所未見的“大魚”移動。
它是捕獵者,是威風凜凜的小貓咪。
不知走了多久的路,貓咪柔軟的肉墊一路走得髒兮兮,它看見一棟好大的房子。
比江雪側的房子大五六倍,有庭院,也不似江雪側不經打理的小院子,有花草開得茂盛,簇擁環繞,仿佛對它夾道歡迎。
但栅欄美麗又冰涼,把庭院建築都圍起來,令貓尋不到首尾。
“喵!”狸花貓從縫隙鑽入,一爪打開某朵散發過分豔俗香氣的花,惱火這花截斷“大魚”的氣味,擾亂它的方向。
樓上窗子有人影。
它不常看夜裡的人影,因為它不必遠遠觀望,想見着的人走幾步就能見着。
捉到這隻魚就馬上回去吧。
小狸花壓低身體,匍匐前進。
—
“您說的果真沒有錯,他們說,他這次是從燒沒了的窗子逃出去的,再找到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又變得破破爛爛……這次他不會有機會了,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把他死死鎖住……”
“沒有用的,就算你讓鐵鍊長在他身體裡也沒用,我是說過,有鑰匙就一定會有鎖,這把鎖必須能夠清除一切。”
“請您告訴我還要怎樣做?”
“閉上眼睛,完全地信任我,接下來一切……都交由我……”
這裡像是吸血鬼的古堡,幽暗陰森,走廊鋪滿厚紅毯,踩在上面沒有聲音。
從那間印出人影的房間傳出聲音。
就在這裡,那條“大魚”的氣味濃郁得令貓流口水。狸花貓的身體如同液體,從狹窄透光的門縫鑽了進去。
但待見到眼前場景,它弓起身子,被吓得如同彈簧彈至沙發暗處,貓毛也豎直炸開,成了一隻豆沙面包花色的海膽貓。
它看見一個男人在融化,身體化成的類似水銀的液體一滴落便風幹,轉瞬像是成為無數磁屑,也像是億萬金屬灰色的飛蠅,向着他正前方的女人吸附過去。
那女人閉着眼,成為磁鐵,散發磁場,成為暗夜中的白熾燈、垃圾場,那男人的身體追逐吸引,消失在空氣中,吞沒她的身體。
然後頃刻之間,幾乎成為女人嶄新肌膚的壓抑暗色在女人身上再度融化,滲進她身體。
“你好,小客人。”女人很快睜開眼睛,拾起腳邊不遠處的面具,将面具戴上。
她一步步朝着小狸花走來,漆黑的面具正中央是幹了的黃色油漆,繪出占滿空間的空心三角。
貓咪一邊從喉中發出嘶吼警告一邊倒退。
那女人于是笑了聲,伸手猛地按住它的身體,指甲都陷進它身體:“你怎麼帶着股讨人厭的氣味?”她抓着它的尾巴,把它提了起來,“就和那條臭魚一起消失吧。”
小狸花不停掙紮,爪子劃破女人的手臂。
她卻絲毫不在意地提着它往大廳深處走,穿過卧室,穿過書房,打開一條暗道,沿着内梯不斷往下。
空間越來越小,甚至氧氣也像要随之被榨幹,牆壁上的燈随着她經過盞盞亮起,就算全部堆積在中央也黯淡不已。
她終于走到盡頭,拉開一扇門,将貓扔了進去。
“吃掉它。這一次,我不會再出錯了。”
那面具下不知是何種表情,小狸花隻聽她低聲自語,随即把門關上,轉身離去。
一片漆黑中它能看見鐵門内部沒有把手。
有鐵鏽味……腐臭味……魚的味道!
盡管脖子疼屁股疼,作為貓咪的本能還是促使它興奮地往身後一撲,撞在男人堅硬的胸膛之上。
喵?它試探性咬上他手臂,卻如同咬在濕苔之上,毫無魚的鮮美軟嫩之感。
那男人動了動,緊接着它便感到似是細而柔軟的絲縧落在身上,鼻尖嗅到濕氣,它抖抖身子,貓爪子不耐地在他胸膛劃拉幾下。
立即有血的腥香飄出,這味道起初帶着鹹澀,随即慢慢變得誘人,猶如迷幻劑,使它忍不住要吐出小舌頭去舔舔那滴下的血液。
可從宋竹央身上沾染的竹香立即一陣風似的吹散幻覺。
舌頭于是也立即縮了回來。小狸花正想馬上從他身上跳下來,卻聽見他話語中帶着茹毛飲血的渴求:“肉……有肉吃了。”
貓怎麼能被魚吃!
它自尊心爆棚,後腿一蹬便從他身上跳出來,尋了個最遠的角落蹲着,默默把藏在四個毛茸茸“山竹”裡的爪子露了出來。
—
江雪側已經有幾天沒看見小狸花,準确來說,已經三天。
小狸花以前是流浪貓,應當是受過虐待,光秃秃地逃進江雪側家裡。江雪側照顧了它一段時間,它便習慣賴在這房子不走,卻又不似家養的貓,仍舊時常會跑出門閑逛。
可即便平日偶爾會見不着它,也往往不會超過兩天。
這天晚上七點,織意和宋竹央都已回到三樓。江雪側一個人待着,越發不安。
他又到樓下院子打轉,祈禱能夠看見小狸花的身影。
卻隻遇見晚間散步的季春奶奶和桂花奶奶。
“今天怎麼一個人呀孩子?”桂花奶奶搖着扇子,展開話題。
江雪側立即全身僵硬,站得異常筆直,眼神不知在看哪裡,羞怯地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奶奶好。”聲音就在嘴巴裡打轉。
季春奶奶早知道他膽子小,見他木頭一樣站着,嘴巴在動,也不知說了什麼,不過看着也像是怪可憐的,于是微笑着打趣:“小男孩,怪斯文的,這樣以後怎麼找女朋友呀?”
找女朋友……找……
江雪側突然回過神來,抓住片刻機會,一鼓作氣問出口:“奶,奶奶,請問見過貓嗎?”他組織不好語言,舌頭都像在打架,“就是……貓,有點棕色,還有黑色,它,它是一隻貓……”
勇氣像被紮破的氣球一樣一洩而空。
江雪側懊惱地閉上嘴。
“貓?哦……”但季春奶奶并無想象中的不耐煩,反而恍然大悟地長“哦”了聲,“老張是不是說過前幾天有隻貓半夜爬進屋子裡去的?”她扭頭問桂花奶奶,比劃了幾下:“喏,就是那個,喜歡喝茶的老張。”
桂花奶奶于是也“哦”了一聲:“是她呀,沒錯沒錯,是說過這話,還說那貓靈得很,給她把被子拉起來了,然後她從窗戶往外看,還看見那隻貓在别人家屋頂上跑。”
“往哪裡跑了呢?”
江雪側不自覺往他們的方向走幾步,眼睛張得圓圓的,表情也似帶着懇求,令她們看着,竟覺得他也像撒嬌的貓咪。
季春奶奶心想這孩子以前總留着很長的頭發,木木的不愛說話,沒想到仔細看看也怪惹人愛的。于是化掉一顆心,指指前面:“她說跳到二号後邊空地上就見不着了。”
沒想到真尋到了線索,江雪側滿眼感激,手伸了伸,不知該怎樣做才合理,才不至于冒犯。
最終還是彎腰鞠躬,略顯鄭重地道謝:“謝謝奶奶。”
“哎呀,這麼客氣做什麼……”
“奶奶我,我去找貓,找到它,它也謝謝你。”
江雪側說話,音量和語序如同緊張的情緒一般來回反複,不甚穩定。
他又重重鞠了幾個躬,方才向着季春奶奶所說的方向奔跑起來。
季春奶奶和桂花奶奶從沒見他動作這樣大過,更别說跑起來,一時間有見了匹諾曹變活人般的新奇和訝異感。
“膽子還是小,但确實是比以前活潑了點,對不對?”
“是啊。”
“這地方呢還是得有年輕人才有活力,這些年輕人,看着都怪讓人喜歡的,讓我想到我那孫女孫子。”
“欸,你那孫女跟這十号那大高個聊得怎麼樣?”
“沒進展,我看還是得見個面。”
兩位老人聊着聊着又聊到家常,扇着扇子慢悠悠離開,并不知道接下來,江雪側将經曆怎樣奇特的尋貓之旅,而十号又要馬上添進一名新的住戶。
—
江雪側尋到了季春奶奶口中的那片空地。
所謂空地,就是一片被水泥填滿,用以堆砌生活廢品的閑置地。
好比大排檔後門,大多放一些廚餘垃圾,伴随有幾個大垃圾桶,蒼蠅繞着上下來回,也有的停在桶邊或流出的泔水上搓腳洗臉。
路面不平崎岖,有個小坑。不知是誰在坑裡栽了樹苗,沒有成活。
這片空地正對着圍牆,圍牆也砌不厚,牆腳有洞,足夠小動物從洞裡鑽出,去到圍牆的另一邊。
但顯然不适用于人類。
江雪側像是老舊的收音機,距離自家屋子那台信号源越遠,反應和思考能力也就越不靈敏。
他看見那小洞,隻有兩個拳頭大小,還是趴下來,企圖用自己的頭去丈量。
泥灰貼在臉上,他吸進灰塵,連着打了幾個噴嚏,從地上爬起來。
江雪側習慣性地用力拍臉頰,拍出“啪”的一聲,告訴自己清醒一點,聰明一點。然後抓住牆壁上一小塊凸起,想要翻牆過去。
可是雖然身體輕,但平日整天坐着并不鍛煉,隻會笨拙地發力,他的腳像旱鴨子落在水裡,胡亂撲騰着,手上青筋突起,兩隻手也哆哆嗦嗦。
于是爬到一半就又落回地上。
其實這牆對男性來說并不高,再假如那男性是宋竹央,就更困不住人,輕輕一翻就過去了。
江雪側決定再試一次。
“W,W……空格……”他閉上眼睛模拟打遊戲時如何操縱人物翻牆,手指頭在空氣裡一點一點,“可以的,可以的……”
江雪側睜開眼,喃喃着給自己加油打勁,然後腦子裡循環着“W”與“空格”,死死抓住那塊熟悉的凸起,腳尖試探着尋到稍微往上的踩腳點。
随即憋紅了臉用力,卡着腳下那小小的受力點,将身子往上一遞,抓住了牆頂部的自由端。
他挂在牆上,十指用力得發白,整個人像曬幹了的鹹魚,還微微晃動。
江雪側一呼一吸,用他後半生都不可能達到的柔韌,将兩隻腳送到了更上邊的受力點。
手腕手肘一齊用力,與此同時腿部肌肉也用力,他悶悶咽了口氣,猛地往上,然後快速轉身,一屁股坐在了牆頂。
成,成功了!
江雪側喜悅地打了個嗝,把憋着的氣吐出來,小聲歡呼。不過這裡空蕩蕩的,宋竹央和織意也不在身邊,沒人聽得見。
他摸摸口袋——沒帶手機。
宋竹央和織意到晚上一般不會再下樓,沒有發覺他不在,應當也不會感到擔心。
他想着再多找一會兒,說不定就能帶着小狸花回家,到時他們也會感到高興吧。
使命感油然而生。
江雪側于是自己給自己按下空格鍵,小心翼翼往牆的另一面跳了下去。
他落在草地上,鞋底粘上泥土和一些落下的草葉,身上的t恤領口又歪,他拉了拉,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不知該忘哪裡走。
“小狸花……小狸花……”
江雪側彎腰,一邊沿着牆角走,一邊喚着他為狸花貓起的名字,就這樣一直走到盡頭,沒有熟悉的貓從哪處鑽出來,也沒有得到回應。
他轉頭看向街的對面,有狹窄的車道和護欄,正中間有條河,不知道有多深,隻知道靜得吓人,像是死水。也許它躺在這來往匆忙的車道中間也感到疲憊局促。
江雪側蹲下來,茫然望着遠處車的燈光。
鼻尖是泥土和雜草的味道,它聞着,也覺得自己要在這牆腳生了根。
嗯?
他忽然嗅到一絲熟悉的味道,皺着眉,趴了下來,整個人又幾乎貼着泥土和草葉,去聞那若有若無的,在宋竹央身上有時會聞見的清香。
“宋先生……”
對了,小狸花總是喜歡和宋先生黏在一起。
江雪側怔怔想着,好一會兒,欣喜若狂跳起來,隻因開竅的一瞬像是被打開了嗅覺開關,覺得那味道越發濃郁起來。
那味道向着街的那頭、河的那頭遠遠延伸,仿佛一根線——這頭連着他,那頭連着小狸花。
他心覺不可思議。
是自己在幻想嗎?
還是說,這世界真的存在奇迹。
江雪側真心覺得那味道的牽引真實存在,一邊順着那牽引越過街道,繞過河流……目的地雖然未知,卻仿佛已然明晰。
他不知走了多長的路,隻知自己一路上在想,難道和電影裡被蜘蛛咬過便擁有特異功能的英雄一樣,他曾被貓咪抓傷,也就擁有了貓咪的嗅覺?
莫非小狸花是什麼神秘實驗室逃出的試驗品嗎?
總之,不可思議……
但馬上又想到另外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味道确實存在,宋竹央身上的味道便來源于此,因此這地方僅僅作為香氣的産出地,卻不作為貓咪的所在地。
江雪側停下腳步,站在看着華美壯麗,宛如莊園的建築物前,猶豫了很久,方才伸手,按下鐵門邊的門鈴。
他此刻真切地希望自己是電影裡的英雄,将要用這特異功能,迎着夜色,去拯救他迷途的小貓。
但内心又确實客觀地不敢相信,這幾乎0.0000009%的可能。
門鈴旁傳出女人的聲音:“請問哪位?”
江雪側用力捏着手指,用指間那隐隐傳來的痛意使自己冷靜,使自己平靜:“我是……我是來找貓的人。”他又去靠近門鈴,語氣顫抖,“對不起,我表達的不太禮貌。我,我有一隻貓,是我重要的家人,重要的朋友,它應該是迷路,跑進了您的家,可以請求您讓我進去,不進屋裡,就在院子裡喊喊它的名字,可以嗎?”
他聽見那頭沒有回應,手指不自覺地用力用力再用力,好像這樣沉沉墜落的心也會被推回推回再推回。但因為知道沒有回應是正常的,就更加沮喪。
“請問你的名字是?”
門鈴旁傳出沙啦啦的聲響,那女人再度出聲。
江雪側意識到她也許是有意幫自己找貓,若是找到方便聯系,才會這樣詢問,登時看到了希望,急忙回道:“我叫江雪側,電話号碼是……住在三季街道慶秋路十号,如果您找到……”
“咔哒。”
話未說完,門卻忽的開了。
江雪側聽見那女人說道:“江先生,請進來說話吧。”她似乎在笑,“我們可以慢慢來談貓的問題。”
江雪側愣了半天,才露出一個欣喜至極的笑來,他捂住嘴巴,像是不讓喜悅從嘴裡跳出來,随即輕輕推開這扇精美的鐵門,松開手,因為高興,臉上都有了好看的血色。他帶着感激說道:“謝謝您。”
他走進去,鐵門自動關上,發出滴滴的關鎖聲。
腳下是石子路,路面被建築的燈光照亮,可見到光滑圓潤的白色鵝卵石,他左右看看,見到左邊噴出汩汩溪流的小型噴泉花壇,右邊鮮花盛放,五顔六色壓倒性奪取視線,使得修剪整齊的草坪黯淡無光。
江雪側站在原地喊了幾聲:“小狸花,小狸花……”
因為心中希望過分強烈,仿佛果真隐隐聽見有貓叫回應。他屏住呼吸去聽,想從流水聲中捕捉那微小至極的聲音,卻見到石子路的盡頭,那比自己家還要大上五六倍的建築緩緩敞開大門。
戴面具的女人身着黑色連衣裙,面具上的黃色三角如同什麼警示标志。
她朝江雪側擺擺手:“進來說話,江先生。”
江雪側猶豫片刻,低頭向她走去。
鵝卵石固然圓潤光滑,還是硌得他腳趾不适應蜷縮起來,他走得别扭,到那女人面前時踩上一節階梯,脫離石子路的折磨,擡起頭來。
黑底黃紋的面具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的臉不太方便見人,不要害怕。”
江雪側聽到這話卻反而松了一口氣,他實在不擅長與陌生人對話,但如果面對的是一張看不出情緒,沒有表情的面具,他不直直受她視線打量,自然也就少了些畏懼,多了絲自在。
他聲音輕輕的,動作也輕輕的,一邊跟上女人,一邊道:“沒事。”
一進屋就踩上柔軟潔白的地毯,江雪側下意識止住腳步,低頭看自己已經肮髒得不成樣子的小白鞋,想了想,還是脫掉鞋子,赤腳走在地毯上。
他提着鞋,無聲無息跟着女人來到二樓,這裡二樓的走廊變得狹窄,柔軟的白毯漸變為厚實的紅毯,腳感奇異有了變化,可走在上邊還是照樣不會發出聲音。
房子這樣大,二樓的燈光卻不充足,變得幽暗,江雪側看着女人黑色的背影沒在這暗色之中,不緊不慢,像是早已習慣。
他跟緊,因為周遭過于幽暗,想要揉揉眼睛,可手裡提着鞋,便隻得作罷。
女人帶着他來到空曠的大廳。
這裡便燈光乍亮,腳下的地毯也布滿金色綠色的歐式花樣,沙發離牆面極近,正中間有張小木桌放在窗邊,高度正适合站着的女人将手搭在上邊。
女人轉過身,他立即窘迫地把鞋放到地上,将雙腳套了進去,離她遠遠的,對着那面具說道:“您有什麼話盡管說,我一定配合。”
“我家确實來了一隻小貓。”
江雪側眨眨眼,消化她話中直接透露的信息,上前幾步,略帶激動道:“是一隻棕黑色花紋的狸花貓嗎?”
“我不大記得,不過它太兇了,我趕不走它,就把它鎖在地下室。”女人語氣中帶着淡淡的委屈。
江雪側聽到這,小心翼翼問:“我可以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女人頓了頓,又道,“可假如不是你的那一隻,該怎麼辦呢?”
江雪側怕她為難,趕忙道:“您放心,我不怕被貓抓,也不怕被咬,假如不是小狸花,我也會幫您帶走這隻貓的。”
女人笑起來,朝他走過來:“那真是太好了。”她牽起他的手,自然地領着他往外走,仿佛他們已經相識很久,“那麼接下來一切,都交由我……但願不會出錯。”
江雪側頗為不自在,分明由織意牽手或抓着手都沒有這樣别扭的感覺,她手心觸碰他肌膚,他竟起了雞皮疙瘩。
走了幾步,還是把手抽了回來。
“沒關系的,我會跟緊的,謝謝您。”
—
不知過了幾個日夜,貓咪又渴又餓,它對黑暗的環境并不覺害怕,這裡很安靜,沒有噪音,可時刻面對同一空間内的龐大威脅,還是令它身體的能量迅速流失。
小狸花趴在地上,面對男人,眼眸半阖,略顯倦怠。
它很久沒有這種餓肚子的感覺了,因為它從來都不是依賴人的貓咪,隻是自從三年前被江雪側救下一條小命,才秉着報恩的目的在他家留居。
四層高的房子,難免藏着老鼠,它爬上爬下,鑽進鑽出,江雪側不知道它是捕鼠高手,還每日研究怎麼喂飽它。
現如今待的這間屋子,簡直像主人家專門打造的牢籠,空空如也,半點光都透不進來。讓它十分想念江雪側。
貓肚子餓得扁扁的,它又嗅到男人身上傳來的誘人氣息,于是把鼻子埋進爪子裡,告訴自己不要上當。
那不是魚,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肉……”男人動起來,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他也許是真的餓壞了,竟也屈尊降貴,親自向着小狸花走來。
他三天内第一次有這樣大的動作,小狸花炸毛後退,屁股卻隻抵住冰涼的牆壁,再無退路。
一瞬間,它想到同伴被虐殺的慘狀,莫非這“大魚”也是以往那些人類慣用的陷阱,他們用食物引貓上鈎,也把它們關進空空如也的牢籠,最後生生剝掉他們的皮毛,剁掉他們的頭顱和四肢,扔進鍋裡,或扔進垃圾堆裡。
“喵!!!”
求生的本能使小狸花發出頗為凄厲的尖叫,猛地竄起,率先向男人發起進攻。
它要鈎破他的眼皮,用牙齒去撕咬他的手臂,讓他絕不再用那看待食物的眼光去看待它,絕不用那雙手去傷害它。
不一樣的,人類是會有的,溫柔的眼神,那撫摸它的手,呼喚它的聲音……小狸花,自江雪側賦予它名字的那刻起,它便決定陪伴他至生命結尾。
因它的性命是他給的,所以小狸花不會在他視線範圍之外結束生命。
恍惚間聽見江雪側的聲音。
它聽見他在喊:“小狸花,小狸花……”
那意圖生吃它的男人也停下了動作。
那是我的名字!可不是在喊你!“喵!喵!”小狸花落在地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竭力回應,它抓撓牆壁,用力得爪子斷開,想要刨開牆壁向他跑去。
那男人卻背後突襲,揪住它的脖頸肉,将它提了回來。
“你有名字了……小狸花。”他的長發又有幾根飄在小狸花眼前,莫名其妙開始了自我介紹,“我是小魚兒。”
“你屬于誰,你也屬于你自己嗎?那是誰為你起的名字……”
他将貓提溜至眼前,血紅色眼眸在暗夜中詭異妖豔,“他們為我起了名字,所以要鎖住我。”
“因為愛我,所以要時時刻刻呼喚我,時刻得到我的回應……不許溜走,要聽話……人類是這樣麻煩的存在。”
“你要永遠陪着我嗎?我有一個永不會變的名字,你想知道嗎?”
小狸花暈暈乎乎,不願去看他的眼睛,它龇牙咧嘴,看上去并不想知道面前男人所謂永恒不變的名字是什麼。
厄若修琉希松開手,任由它撲棱着翻身。盡管貓咪四肢着地,還是體力不支趴倒在地上。
他想這裡的人好像不是都愛他的。
對了,是因為沒有嘗過他的肉吧。
“這是寶貴的東西,你也來嘗嘗,小狸花。”
他把手腕遞到小狸花嘴前,碰碰它的嘴,“人類靠它獲得快樂,你也能。”
毒藥!毒藥!
小狸花害怕地緊閉上嘴,它知道這是什麼,越誘人的越會害貓,它曾眼睜睜看過同伴吃下香氣噴噴的食物死去,那時它們都餓壞了,見到有人丢下食物,都以為看見了奇迹。
它蜷縮起來,将頭埋進身體哭喊。
厄若修琉希聽見它在哭,也許貓的哭聲和人不太一樣,可他那些同類哭泣時似乎也是這樣,不會掉眼淚的,就是号叫得嗓子都快壞掉。
但他其實也知道,深海的每一滴水都是他們的眼淚。
隻有他是不會哭泣的存在。
外面傳來人走動的聲音,聽起來應當是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