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地附近吧,或者直接扔進沼澤裡。”
“不,藏起來是沒用的,你寫信給維克托叔叔,告訴他哈德森要跑,然後用上次打獵從他那裡赢來的小匕首破壞掉屍體。”
“珍妮……”
女人打斷了他的話,“哈德森隻跟我們有關,如果不是我們,那還能是誰呢。”
“等事情過去以後,就沒人會知道爸爸你曾經……”
燭火中,男人眼中的光忽明忽暗,他像是下定什麼主意般,沒有吭聲,他扒了哈德森的鞋,沿着對方的路線倒退着出了灌木叢,走向黑暗深處。
待男人走後,女人在房間裡呆坐了很久,才顫抖地拖着身體下床,她捏着碎布扔進壁爐,又将窗簾整個拆下來。她試圖将窗簾也燒掉,但這很難做到,隻能抱着扔進洗衣房,又從洗衣房裡拿出幹淨的窗簾換了上去。
哈利怔怔地站在原地,消化着得到的訊息,怪不得,怪不得珍妮小姐敢放他們進來,因為這個窗簾是她換的,她知道福爾摩斯在詐他們,她是想借助他們的手,“送”她和父親一個“清白”。
哈利回憶着剛才珍妮冷靜理智的反應,一步步引導着大家走向錯誤的籌謀,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好聰慧的小姐。
隻可惜……
走錯了路。
*
“是我做的,是我殺了哈德森。”
哈利與福爾摩斯急促的步伐頓住,看到原本趾高氣昂的貝多斯垂着頭,蒼老而沙啞的嗓音傳入耳朵。
“那個畜生,他、他”貝多斯含糊不清地咕哝幾句,緊接着雙手又激動地揮舞,“那種畜生就該下地獄!如果不是匕首太短,我真想将他大卸八塊!”
控訴的語氣裡淬滿毒液,眼神中絲毫沒有愧疚。
“怎麼樣老兄?”雷斯垂德雙手環臂走過來,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哈利,驕傲的神色不加遮掩,“雖然一開始我的判斷稍稍偏離了航向,但事實證明,還是我技高一籌。”
他說着晃悠幾下手裡的信紙,“不過這家夥也夠弱的,我才提了一嘴老特雷弗的遺書,他就什麼都招了,就這點膽量,真不敢相信他當初殺了好幾個水手。”
哈利什麼都沒說,隻是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與福爾摩斯對視一眼,兩人從左右兩側繞過雷斯垂德,走到卡爾旁邊。
“少裝模作樣,說,兇手到底是誰?”
激動的咒罵驟然被打斷,貝多斯愣了一下,與哈利視線相交,他手指下意識磨蹭着褲縫,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警官。”
哈利并沒有審訊的經驗,但他回憶着曾經大哥帶他們訓小弟的場景,神情僞裝地越發冷酷,“聽不懂你慌什麼?”
“沒、沒有啊警官。”
“既然這樣,我幫你好好回憶回憶,”哈利舔着嘴角,饒有趣味地繞着貝多斯轉了一圈,“昨天晚上10點,你像往常一樣喝着紅酒打算入睡。”
聲音從前方轉移到後方,仿佛帶着一股陰涼,貝多斯磨蹭褲縫的手頓住,為什麼,為什麼這個人會知道是晚上十點?
不,一定是在詐他。
“忽然!”耳邊的嗓音猛地放大,他不由地哆嗦一下,肩膀微沉,一隻手搭在上面,“你被一聲尖叫驚擾,紅酒灑了一身。”
“你判斷出這是珍妮小姐的聲音,于是快步跑到對面,撞開門,卻發現……”
貝多斯的喉結上下滑動,呼吸都下意識停滞,腦子裡有個聲音在瘋狂地叫喊,别說了,别說了!
“你的女兒,脖頸已經被掐出青紫,而哈德森呢,在地上打滾。”
“你憤怒的火焰越燒越高,可就算是這樣,十多年來的平淡生活已經磨平了你的棱角,你想着,要不揍他一頓,把他趕走算了,但很明顯,珍妮小姐并不這麼認為。”
“咳咳,别!别說了!”貝多斯激動地恨不得站起來。
哈利并沒有管他,在其他人目瞪口呆中繼續他的表演,“你的女兒拔出帽子上的帽針,劃下塊窗簾布塞在哈德森嘴裡,緊接着,她拜托你捆住對方,你的女兒這麼柔弱又依戀的看着你,你能怎麼辦呢?”
“于是,你上前遏制住哈德森,看着珍妮小姐用帽針戳進對方耳洞,她真的很冷靜,很果斷,就像,曾經在格洛麗亞斯科特号船上的你一般。”
哈利沒有繼續看貝多斯,銳利的眼眸直直射向低頭不語的珍妮小姐,“我說的對嗎,珍妮小姐?”
被點到名字的珍妮眼睑不停晃動着,仿佛是蜻蜓的翅膀在搖曳,她的臉色越發蒼白,似乎下一秒就會被這可怖的指控吓昏過去,“警官,是我做錯了什麼嗎?你要這樣污蔑我,況且,你又有什麼證據?”
“就比如,你脖頸上的指印?”哈利指了指脖子。
珍妮也不避諱地抽下圍巾,露出青紅的指印和珍珠項鍊,“這是哈德森白天想……”她咬了咬嘴唇,停頓幾秒,好像要留出引人遐想的空間,“所以爸爸才會如此生氣,把他趕走。”
“除此之外,還有夏洛克發現的布條。”
“爸爸之前解釋過了,這個窗簾真的是客廳的,我屋子裡的窗簾髒了,早上換下來放到洗衣房的。”
“對啊,所以我們在洗衣房裡,發現了你的窗簾。”哈利側過身,福爾摩斯配合地上前,在珍妮不可置信地眼神中,拿出破碎的窗簾。
當時在壁爐中,福爾摩斯不僅找到了帽針,還有塊窗簾碎屑,雖然燒焦了一大塊,但幸運的是殘存的部分也沾了血。
“可、可是……”
“可是你明明燒了的啊,”哈利配合着接話,“如果這些還不夠,那麼,請問今天周三,你穿着白色連衣裙,白色圍巾,甚至還帶了珍珠項鍊,那麼,你帽子上的珍珠帽針在哪,你為什麼要把獨家制定的帽針埋在壁爐裡呢,珍妮小姐?”
從剛才搜查房間時他就發現,珍妮小姐似乎有點強迫症,從周一到周日,她身上的衣服都是固定搭配好的,而且必須是同色系。今天正好是全白色。
酣暢淋漓,說得漂亮,福爾摩斯在哈利背後聽着攥緊拳頭,小小地朝下揮了揮。
除了那個昨晚10點外,他倆的推理簡直一模一樣,看着周圍人或是贊歎或是驚詫的表情,以及解密帶來的快感,他越發覺得,這就是他想做的工作。
被點了名字的珍妮如枯葉般晃動幾下才站穩,她看向四周,她的女仆,她的管家……
大家紛紛移開視線,表情中滿是避之不及的恐懼。
就連剛才憐惜她的警官們,也變得嚴肅冷酷起來。
對啊,因為她殺人了。
可她有錯嗎?
她不想放一個炸彈在身邊,不想一輩子惴惴不安,不想再被人掐住喉嚨。
她想活着而已,有錯嗎?
珍妮深吸一口氣,留戀地看了眼她的家,又劃過想替她頂罪的父親,雙手擡起伸向哈利,“警官……”
哈利剛要擡手,隻聽見——
“小心!”
“哈利!”
被女兒的視線帶出無限的保護欲,貝多斯甚至忘記了雙腳的疼痛,他沖過來,瘋了一般從口袋裡掏出匕首,胡亂向前戳刺。
聽到耳後風聲,刻入骨髓的怕死讓哈利幾乎本能地護住胸前的小瓶子,縮着脖頸,整個人團成一團,像是隻陀螺般迅速就地一滾再滾,如彈力球一樣蹦跶着縮到障礙物後面,用餘光确認安全。
而哈利身前的障礙物·夏洛克·福爾摩斯先生,擡手攥住貝多斯手肘,一推一扭将人壓在身下制伏。
直到把貝多斯交出去,福爾摩斯才有些恍惚的與那個“球”對視。
剛才的惺惺相惜以及對警察的憧憬蕩然無存。
福爾摩斯在心中思索着,或許,他應該做一份給警察提供幫助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