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璇餘光瞥見自家姐姐依舊不改怒容,哪怕是面對天子小妹,依舊挺直腰背。
“陛下既然将殿下托付給妾,妾自然有教導之則。”
二娘闆起臉來,一邊撫摸懷中小妹毛茸茸的頭,一邊不動聲色朝前走,逼退兇神惡煞看着自家小妹的宮人。
“殿下身為陛下姊妹,更要以身作則,寬仁待下,彰顯天家風範,怎麼能随意虐打宮人,甚至是有品級的女官!”
“是她先得罪我的!”李憲英被二娘訓斥,比挨了打的武璇還委屈,哭得直打嗝。
“她故意用李靈愛搶的花羞辱我,我氣不過才打了她幾下。”
這颠倒黑白的話,氣得武璇傷口又抽痛起來,忍不住要争辯時,袖口被自家姐姐用力拽了拽,示意她不要出頭。
二娘握緊妹妹被汗水浸透的小手,對李憲英搖頭,聲音溫柔,目光卻堅定。
“公主的性子,妾很清楚,妾身小妹不過是遭無妄之災。”
武璇聽出二娘話語中的怒意,趕忙捏捏姐姐的手指,不希望姐姐為這一點小事動氣。
生氣隻會讓自己乳腺增生,劃不來。
二娘反握妹妹的手,依舊面不改色對李憲英道。
“公主若有不滿,盡可找丹陽公主分辨,何苦為難無辜又無法反抗之人?”
“妾身無福教養殿下,自會回禀聖人,現下妾身先帶小妹告退了。”
為難無辜又無法反抗之人……
武璇忍不住想到上官儀的家眷,還有那個被沒入掖廷,未來成為内相的上官婉兒。
上官儀的家眷又何嘗不是無辜又無法反抗之人呢?
武璇并不想怪罪自己的姐姐,隻是越發心驚。
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才讓一個底色良善之人,逐漸變成一個冰冷的政治動物?
未穿越前,她也會想,要是有一日穿越了,她要如何利用現代知識和理念,在古代大殺四方,成為一代豪強。
可真的穿越了,她卻發現封建時代的一切,都沒有她想的那麼簡單。
在現代社會,法律是普通人最後的保護,尤其是她們這些沒有摸到人情世故門檻的孤獨年輕人,大城市的鞭笞一視同仁。
挨過去了就是成長,頂多留個疤,基本沒有緻命傷。
大家都是日子人,日子人過日子,按規章制度來最省心省力,除非是有破天富貴,否則基本不會有多大的利益沖突。
都在社會上混,低頭不見擡頭見,多少都帶着溫情假面,哪怕言不由衷也要裝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樣子,高喊共同締造和諧新社會。
加之有日夜巡查的警察,有先進的大數據技術支持,除非結婚,否則人身傷害是極小概率事件。
可到了封建時代,武璇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人治之下多包庇,處處都是灰色線。
楊氏門人幾乎把‘走後門’搬到台面上,一點不隐藏,大大方方送她入宮做女官。
宮裡人不服她,給使絆子,她甚至都隻是輕輕回擊,就能讓人一輩子服苦役,再不見出頭之日。
這裡像是一片原始叢林,她是叢林裡的一隻獰貓,個頭不大,剛好是食物鍊的中段,會吃别人,也會被别人吃。
當初給郭孝慎下毒,是她走投無路,再三思索才狠下的心,可入宮以來,一直到剛剛聽到姐姐的那句話之前。
她幾乎習慣了叢林法則,習慣了這一套社會達爾文主義,要麼生,要麼死。
這是她距離封建社會陰暗面最近的一次,武璇心中沒來由的不安。
一旁手足無措的李憲英比她更不安。
二娘疏離,急忙朝武玥跑去,慌慌張張想拉她的手。
“武才人,你别這麼對我,我……我錯了,隻有你想着點,對我好,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二娘甚至不願施舍給她一個眼神,溫暖的手掌分毫不離武璇,聲音中盡是客氣疏離:“長公主殿下說笑了,妾身擔不起長公主的告罪。”
李憲英臉上的神情近乎崩潰,身體顫抖着抽泣,好像一隻被全世界抛棄的小獸,正渴望一點點随時可能被抽走的溫暖。
她緊咬下唇,忽的又看向武璇,如同慨然赴死,從喉頭裡擠出來一句話。
“你……本公主不知道你叫什麼,但這次是本公主對不住你,往後你是本公主罩的人,誰敢惹你,本公主拆了她。”
說罷,她又滿懷希冀望向二娘,急切表現自己的誠懇,甚至像幼童那般扯着二娘的裙角左右搖晃撒嬌。
“武才人,你看我都賠罪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方才拒人于千裡之外的二娘,神情終于有一二分軟化,低聲嗯了一句。
李憲英如獲至寶,從宮女手中搶了手帕擦淨眼淚,才帶着占有欲,擠開武璇,撲進二娘懷裡,好一副乳燕投林圖。
武璇踉跄後退,被自家姐姐捏住手腕,這才堪堪穩定中心,眼神中的震驚隻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