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克斯百思不得其解,但我知道原因,我不想死,我想活。
我又告訴了尤克斯那間啤酒瓶船艙。他聽後沉默了一會,才說:“所以我們不得不去甲闆上?”
“恐怕是的。”我說。
他的上下唇抿成一條直線,哪怕什麼都不說我也明白他在抗拒。我真的很好奇他到底看到了什麼,居然會恐懼成那副模樣。我想了想那些腐爛屍體一般的水手,恐怕不會比它們更可怕了吧,如果有……那我隻能驚歎。
當然我也很好奇,尤克斯眼中的裡世界是怎麼樣的。據他所說裡世界與内心世界有關,所出現的一切場景和怪物都是内心反饋,我每一次進入裡世界以後,所看到的所遇到的不會都是内心的映射。
難道都會和我的記憶有關?我不自覺興奮起來。興奮之餘,我也有些疑惑,如果真是這樣……那無臉人算什麼,三角頭算什麼,衣櫃裡那個有生命的假人人偶又算什麼?
他們看上去都是獨立的個體,人格完整,他們真的和我存在鍊接或者是我的内心真實反應?
當然,對于三角頭,我不太相信他是,畢竟由我而生的東西怎麼會想着除掉我,一旦我死了,他也會伴随我消亡,沒活着的可能。
誰會想方設法追殺自己啊,又不是精神病,太可笑了。
我歎了口氣,“這樣吧,和之前一樣,我繼續去上面找線索,等有消息了再下來通知你。”
尤克斯的腦袋垂的很低,兩隻手交叉握在一起,“……那麻煩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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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船帆揚起以後,帆船前進的速度快了不少,我站在甲闆上能夠感覺到風撲在臉上。水手們拖着殘破的身軀四處行走,我看到一個大胡子水手,左眼似乎瞎了用眼罩罩着,可他的眼睛早就已經腐爛了,眼眶空蕩蕩,連帶着單薄的灰色眼罩也凹陷進去。
大胡子水手懷裡抱着一個木箱子,因為離得遠,我看不到箱子裡是什麼。他慢悠悠地走了幾步,纖細的隻剩骨頭的腳踝發出咔哒一聲,錯位了。大胡子平地面朝下摔倒在地,木箱子也随之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甲闆上。
木箱子很脆弱,木條瞬間分裂開,空酒瓶滾了一地。其實這些酒瓶一開始并不是空的,隻是全被尤克斯喝完了而已。
他實在太能喝了。
一瓶空酒瓶滾到我的腳邊,碰到鞋子側面後才停下。我太擡頭看向那個可憐的老水手,因為那一跤,原本搖搖欲墜的身體徹底碎裂開,灰白色帶着泛黑腐肉的骨頭蹦的到處都是,隻剩下一顆頭留在原地。
他沒有嘴唇和舌頭的嘴巴張張合合,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一般骷髅頭的嘴巴裡上下牙齒撞擊會發出聲音,可他連牙齒都沒有。
我原本不想管他的,可他雖然肢體分離,但那些骨頭像是還有神經連在上面一樣,不停地原地跳動。沒辦法,我隻好一點點幫他把散落各處碎骨頭踢回去。
可骨頭聚在一起後卻沒有自動複原,而是繼續原地彈跳。骨頭們成堆在一起,彈跳時帶動着其他彈跳着的骨頭,遠遠看上去就像在放煙花,噼裡啪啦。
拼圖本來就不是我擅長的領域,更别提拼湊成人大小的骨骼。周圍那些水手們被吸引了注意,有的甚至拖動着不協調的四肢朝這裡走來。
我不想被包圍,打算躲開,可通向後艙的路被幾個高大駝背的水手堵了個嚴嚴實實。我換了個方向,準備去駕駛室躲一會,等水手們都走了再出來。
其實我對駕駛室并不反感,或者說,對坐在裡面的人并不反感。甚至我覺得,在離開這個世界前能多來幾次也不錯。
上樓梯的腳步一頓,我瞪大雙眼。我在想些什麼,簡直瘋了。
生鏽的鐵門開啟又合上,我背靠着冰涼的門站立,為了省力氣,我把全身都靠在門上面了,隻有腳稍微吃點力支撐身體,以防順着門一屁股滑坐到地上。
“我來躲一躲。”我實話實說,“那些水手把路都堵上了。等他們一離開就走,我保證。”
船長沒有反應,隻看背部也看不出些什麼,我幹脆認為他默許了我。
過了好一會,我輕輕将門拉開一條縫,樓梯下方圍在一起的水手們不見了,散了架的大胡子獨眼水手也失去蹤影,但酒瓶子們沒有被撿走,就那樣大大咧咧地扔在甲闆上,随着船身的搖晃到處滾動。酒瓶子不撿,要是一不小心踩上去怎麼辦,船上的水手都是骷髅架子,和玻璃人一樣脆弱。
不過既然他們都走了,那我也沒有繼續呆在駕駛室裡的必要。
我準備離開,将鐵門推到最大弧度,背部抵到後面的牆壁,我剛準備邁開腿踏上外面鐵欄制的樓梯台面,腳就一頓。
如果猜想正确,裡世界中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内心的映射,那……我轉過身看向室内盡頭坐在駕駛位上的身影。他和無臉人有關聯嗎,或者說,船長就是無臉人。
“請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穿着西裝臉上貼有一張紙,白紙上畫着張笑臉。”我說。
我又補充道:“不為什麼原因,隻是單純的像了解一下而已,如果能知道最好,不知道也沒關系……”
船長背對着我搖了搖頭。我微微抿了下唇,“這樣啊……那謝謝。”
心裡不知道什麼感受,我隻知道今後沒有在看到無臉人的可能。但換個角度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不用再進入那個該死的世界了。目前這個世界也好不到哪去,至少不用動不動泡進水裡,還一丁點光亮都沒有。
光可是個好東西,要是沒有,那和被關在棺材裡有什麼區别。
雖然無臉人幫了我不少忙,但他從一開始隐瞞了我紅門的存在,這讓我吃了不少苦頭。他直到最後的最後才揭露紅門存在,一方面是三角頭近在咫尺,我再不走就要被砍死了,況且他是沖我來的,我走了他說不準也會跟着離開,無臉人能撿回一條命,另一方面……
我想起離開時他寫的幾行歪曲的字迹——
遺忘是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