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馬上就來。”
沈行遠以風卷殘雲之勢将桌上飯菜消耗幹淨,随便收了收碗筷,奔上二樓,客卧衛生間已有水聲。
他将嚴靜沉的行李箱提到衣櫥前,才發現她這次過來竟然隻帶了一隻箱子,電腦包和畫筒都不見蹤影。
不久前,他就猜測小姑娘在工作上遇到了難題,此時這個猜測更加合理化,因為他很清楚,嚴大小姐那台兩萬多的筆記本,兼顧商務本的輕薄和遊戲本的高性能,可以流暢運行大型的畫圖和建模軟件,所以她總是随身攜帶,方便随時随地改圖改建模。
打開箱子,裡面也沒有尺筆圖紙,隻有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他抱起來丢在床上,一件件展開挂進衣櫃。
過了一會兒,浴室裡水聲停了,嚴靜沉連名帶姓喊了他一聲,問道:“您還在麼?幫我遞一下睡衣吧?”
沈行遠取了件剛挂好的睡裙送過去。
敲開門,面前的人裹着浴袍,披着一頭濕發,經過熱氣氤氲的臉蛋白裡透紅,同皮膚一樣紅的,還有眼睛。
沈行遠的心一下子揪起來,伸手捧住她的臉,确認那雙杏眼裡是濃濃的哭泣痕迹,“乖,怎麼哭了?”
她搖搖頭,閉上眼,淚水又滾落下來。
沈行遠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她卻抓住他腰間的衣服,後退着将他帶進浴室。
門在身後緩緩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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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曾經抑郁留下後遺症,嚴靜沉很怕麻煩别人。
即使依偎在沈行遠懷裡哭泣,她也有所保留,餘下幾分力氣,吹幹頭發,再抹點護膚品,舒舒服服地躺到床上。
沈行遠全程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唯一的作用卻是在她阖眼後替她掖了掖被角。
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此時隻能化作一句“晚安”。
抻直腰背,轉身欲走時,衣擺被她拽住。
她想要他留下來,想在他的懷抱裡熬過這一波來自積壓許久的負面情緒的反噬,但她也知道他辛勞了一整天,急需休息。
于是她咽下到嘴邊的話,松開他的衣擺。
“我不走。”沈行遠捉住她的手,放回被窩裡,“借你的衛生間洗個澡,馬上回來。”
“您去休息吧,不用管我,晚安。”
“我們好久沒見了,我很想你,我想跟你一起睡,别趕我走好不好?”沈行遠故意做出一副委屈表情,“我保證不吵你!”
“……那好吧。”嚴靜沉點點頭,卻忽的感到納悶——
這人何時學會了讀心術?
她未開口,他已知曉她要他留下。
她不願給他添麻煩,他巧妙地轉換矛盾,把“她需要他”變成“他需要她”,她若是還不肯放下心理負擔答應他的“請求”,大概就顯得冷血無情了。
嚴靜沉當然不知道,同白教授柳大一叙後,沈行遠惡補不少抑郁症病例和相關書籍,漸漸地,便能準确讀懂她每個舉動、每句話背後的深層含義。
正因為如此,沈行遠才不敢想象,素來堅強獨立的嚴大小姐,今晚在他面前哭得丢盔棄甲,是遭遇了怎樣的痛苦。
但他必須保持冷靜,接下來的溝通工作還需他來主導。
隻是,等他洗完澡出來,綽燈依舊,嚴靜沉整個人都縮進被窩裡,輕聲喚她的名字,也不肯應。
沈行遠扔下擦頭發的毛巾,放下飄窗前的卷簾,揿滅台燈,将嚴靜沉的薄被往下卷折半尺,讓她露出口鼻,正常呼吸。
然後才擦幹自己的頭發,把手機屏幕亮度調到最低,回複了幾則重要信息,關掉手機,掀開另一邊被子躺下。
至此,整間房子徹底安靜下來。
嚴靜沉豎起耳朵,聽着枕邊人的呼吸逐漸變得平穩綿長,才放松精神,也準備入睡。
朦胧之中,身旁的人翻了個身,伸手将她摟進懷裡,鼻尖貼上她的後頸。
嚴靜沉下意識抓住他的胳膊,後背貼着他的胸膛,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去睡,不知過了多久,後頸處卻莫名感到一股溫熱濕潤……
他在流淚,他也和她一樣無法入眠。
嚴靜沉轉過身,伸手摸他的臉,淚痕打濕了她的指尖,五指連心,她的心也就被淚水淹沒了,“你哭什麼?”
“我擔心你。”
“剛才痛快地哭了一場,我好多了。你别再胡思亂想了,快睡吧,明天不用上班?”
“我不能不想……當初,她也遇到了很大的困難,她沒有告訴我,我沒能幫上她,從那時候開始,她跟我在一起就已經是貌合神離,我發現的時候,你知道的,一切都太晚了……”
嚴靜沉沒想到,第一次聽沈行遠提起他與喬靈的過往,是在這樣的情景。
“可我不是她。”
“但我還是我。小嚴,我快四十了,奮鬥了半輩子,卻連個像樣的家都沒有……老天爺真的特别愛跟我開玩笑,從小到大,到現在,一直都在玩弄我,所以我求你不要瞞我,我一想到我們之間有秘密,有隐患,我就覺得一切都要完了……”
嚴靜沉早已淚流滿面:“我竟然從來沒想過,你會缺乏安全感。”
“不,小嚴,跟你在一起這段時間,我覺得無比安定,是你給了我毫無保留的愛,是你讓我知道,不管發生什麼,都會有人堅定地選擇我、支持我。”
“誰給你的自信?”
“你給的。”
“……”
“我希望你知道,我對你也是一樣的。不管遇到什麼難題,你告訴我吧,小嚴,我們一起面對,好不好?”
去年冬天,嚴靜沉對他說過幾乎一模一樣的話,卻被他拒絕,她意志消沉地度過了人生中最難熬的一個春天。此時再度聽見這句話,嚴靜沉蓦然意識到,她似乎正在重蹈他的覆轍。
如果她固執地走下去,是否隻會踏入萬丈深淵,是否還能回頭?
無論如何,眼前瀕臨崩潰的人讓嚴靜沉不敢冒險,她吻了吻他的唇,妥協地點了點頭,“好,我都告訴你。”
沈行遠激動地抹了把臉,起身去開台燈,卻被嚴靜沉按住,他頓時緊張起來,“你又反悔了。”
出爾反爾,不就是嚴大小姐的拿手好戲?
“我哪有?”嚴靜沉深感無語,“我好困,明天再談行不行?”
縱使沈行遠心裡有千萬般不願意,也不得不點頭,“好,明天再談。”
嚴靜沉偎進他懷裡,緊緊抱着他的腰身,他也回抱住她,以身軀将她嚴密包裹起來。
他的體溫、氣息和心跳聲,都讓嚴靜沉感到百分百安心,躲在他懷裡,就算天真的塌下來,嚴靜沉想,她也能泰然面對。
“我喜歡你這樣抱我。”她說,“晚安,沈哥哥。”
“晚安,小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