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老闆娘笑着走過來,告訴他:“你去看一部港劇,《笑看風雲》,看完你就知道‘妹妹’的意思了。”
沈行遠不以為意,他才不會無聊到看電視劇。
然而當他深夜輾轉難眠時,還是躺在床上用平闆電腦打開了視頻網站。
1996年,男神鄭少秋風華絕代,一頭濃密長發的鄭伊健咧嘴一笑,不知多少少男少女春心蕩漾,港姐郭藹明充滿知性美,與鄭生從童年時期互不對付的歡喜冤家,一路牽絆至青年時代。
需要多深的緣分,才能讓一張寫了半句話的紙币從一個絕望之人手中離開,經曆無數次流轉,在意中人的手中補齊後半句,又物歸原主?
沈行遠與嚴靜沉之間,又何嘗不是被深深的緣分牽連着。
但是,難得有情人,難得有情人,他怎麼狠心将這段緣徹底斬斷?
沈行遠看完整部劇,也沒搞明白雕塑塑造的到底是誰。
它的身份真正被揭曉,是在不久之後的三月。
春雷乍動,萬物複蘇,柳城的氣候早早開始回暖,恰逢周末,大人們帶孩子到郊外植樹。
午時,衆人到沈家休息,守守好奇地抱着雕塑把玩,并問起它的本體,沈行遠答不出,倒是衛風接過雕塑看了兩眼,笑道:“這是你叔叔的偶像吧,一把年紀了還玩追星呢,你可别跟他學!”
沈行遠半信半疑:“這是Priscilla?”
“這不就是她嗎?”衛風道,“你看這帽子,這衣服,不是和她決定暫退歌壇時發行的那張專輯封面上的造型一模一樣嗎?”
沈行遠這才醍醐灌頂,他久久凝望着那尊雕塑,為自己的眼拙哭笑不得。
“人生無希望,難得有情人……”衛風看見底座上的字,調侃道,“在公主的雕像上寫妖精的歌,你沒事吧?”
沈行遠:“……不是我寫的。”
周素素一聽便知有内情,連忙問:“這是誰送的?”
“白老師的女兒。”
“你都搬家快半年了,她還在追你?”
“沒有。過年的時候跟她見了一面,她送給我一個U盤,裡面存的就是這個3D打印的數字文件。”
“她是理科生?”
“工科,學的機械和自動化。”
“這麼巧,你跟衛風不也是學機械的?”
衛風立即糾正:“我們學的是航空航天工程,謝謝!”
周素素:“都是工科,都是物理和數學,沒區别。”
“有!”衛風固執己見,“航空航天研究天體力學,自動化研究電磁學。”
二人争得有來有回,沈行遠無語搖頭:“你們聊,我去廚房幫忙。”
之後的一天,衆人再提起這件事,周素素表示:“反正我覺得你跟嚴小姐挺合适,你不信,談一談就知道了。”
“哪裡合适了?”衛風十分不爽,“一樹梨花壓海棠,那是禽獸好不好?”
周素素氣得追着他打。
夫妻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遊說效果極佳。
沈行遠有些動搖,甚至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服氣地想,他沒長白頭發,也沒有滿臉皺紋,站在小姑娘身邊,不至于被人認作她的長輩。
把衛風收拾服帖了,周素素豪飲一壺茶,說:“你别管老衛怎麼說,這是你自己的事,喜歡就趕緊上,别耽誤人小姑娘的青春。再說了,跟這麼可愛一小姑娘談戀愛不比相親有意思啊?”
說到相親,沈行遠就想起嚴大小姐給他立的“三不準”條款,頓時不知以後該如何應對衛老夫人亂點鴛鴦譜。
世間沒有兩全法,要守約,就要跟老夫人挑明态度,反抗到底。
周素素聽聞,更加認為他暗地裡鐘意嚴靜沉,因此隔三差五來跟他查嚴靜沉的戶口。
家庭、工作、人品……問得仔仔細細,生怕沈行遠再次上當受騙。
誰曾想,這人從來都是一問三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你不會去問嗎?”周素素連番被敷衍,心情很不爽。
沈行遠:“我沒打算跟她談,有什麼好問的?”
“為什麼不想跟她談?她長得不好,還是性格有缺陷?”
“她很好,是我不想談,誰來都不想談。”
“不想談?你想一輩子打光棍嗎?你跟你媽的誤會不是已經解開了?你有什麼好糾結的?”
“首先,我不糾結。”沈行遠手腕往下壓,露出被手機遮住的俊臉,“其次,一輩子打光棍也沒什麼不行,一個人過多好啊,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也沒人嫌我髒亂差。”
沒有争吵,沒有龃龉,沒有背叛和歇斯底裡。
坐在一旁默默喝水的衛風聳肩道:“也沒人關心你是否吃飽穿暖辛不辛苦。”
沈行遠:“弱者才需要抱團取暖。”
衛風:“在感情上,你很牛逼嗎?”
沈行遠無言以對。
中學時的心動被母親扼殺在襁褓,工作後才交第一任女朋友,六年愛情長跑後步入婚姻殿堂,四年婚姻落個一地雞毛……沈行遠不得不承認,對于愛情,他向往但怯弱,他是實實在在的弱者。
弱得,就算真地牽住小姑娘的手,他也沒有信心同她長久地走下去。
他這個年紀,倘若未來某天再次被至親至愛的人抛棄,沈行遠想,他可能再也爬不起來了。
周素素瞪了衛風一眼,嗔怪道:“這是你兄弟,有你這樣戳人傷疤的嗎?”
“不是兄弟我才不管他。”衛風起身拍拍沈行遠的肩,“走了,打球去,守守小加喊你呢。”
“你們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衛風不悅地皺眉,周素素安撫道:“算了,讓他好好想想吧。”
說罷,推着衛風上球場。
兩家人難得約出來打網球,說什麼都不能讓兩位父親吵起來。
半個小時後,周素素扶着腰走過來,扔下網球拍,拿毛巾擦汗、飲水,見沈行遠又對着手機走神,好笑地問:“你想明白了沒?”
沈行遠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怎麼不敢信呢?”周素素半信半疑,“你先告訴我,你想明白什麼了。”
沈行遠想了想,說:“我第一次見她那年,2001年,我從自貢考到這座大城市,那新鮮程度,可以說是劉姥姥進大觀園。我開了眼界,每天起早貪黑地卷,盼望以後能在這裡有個安身之地……那一年,她才六歲,頑皮得很。12年,乍一看不是多大的數字,但是放在人的一生中,是一整段青年時期,放在社會發展的曆程中,那就是兩個時代的距離。”
“我幾乎是看着她長大的,怎麼可能不在乎她?隻不過,我更在乎自己。強行把兩個不同時代的人湊到一起,變數太多,我不想耗費精力去承受這種動蕩。”
沈行遠一直都很清楚,歸根結底,他的顧慮無非來源于兩種心理,一是匮乏的安全感,二是強烈的不配得感。
而他目前無法克服這兩個心理障礙。
周素素淡淡一笑,“說白了,你還是求穩。”
“人活着不就求個安穩?”
“也不一定,有的人就是喜歡追求新鮮和刺激。”
“其實我也考慮過要不要稍微改變一下現狀,可惜懶癌晚期,一覺睡醒什麼沖動都沒了。”
“隻要你以後不後悔,懶死都沒關系。”話說到這個份上,周素素也懶得再勸,“隻是可惜了嚴小姐,白白浪費這麼多年青春……”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你想多了,她肯定會回來找你的。”周素素不以為然,“感情問題千千萬,癡心最難改啊!”
周素素的話如活水入池,驚動一潭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