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麼一番折騰,沈行遠的酒醒了一大半。
房子久未打理,有水無電,空調打不開,洗漱也隻能用冷水,手腳都凍得發紅。
南方的冬天,室内總是濕冷入骨,沈行遠從衣櫃裡抱了兩床被子出來,疊蓋在身上,直到身體溫暖被窩,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春運繁忙,沈行遠已經缺覺很久,難得放空,一覺睡到下午四點。
起床是個絕世難題——被窩内外溫差之大,堪比兩個世界。
沈行遠咬着牙摸出大衣口袋裡的手機打開,屏幕很快蒙上一層水霧,他隻留一雙眼睛和手指在棉被外,挑了幾則重要留言和未接來電回複。
很奇怪,沒有小姑娘的消息。
對方似乎并沒有多重視這次見面,他倒好,屁颠屁颠地跑過來受罪。
既然這樣,不如回家吃飯。
假期苦短,實在不宜浪費在發瘋上。
沈行遠将被子疊成方塊,放回原處,推開陽台門通風。
纏綿了半個月的細雨還沒有歇停的趨勢,外面一片蕭索晦暗,空氣冰冷且濕潤,花園裡已經能看見活動的人影。
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可沈家并沒有絲毫過節的喜慶,幾盆被舍棄于此的花草也應景的枯萎着。
沈行遠穿上大衣,拿起桌角的車鑰匙,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再看幾眼這間房子,從一間毛坯房,到溫馨小家,再到如今毫無人氣的“冷宮”……
它為何會走到今天?
沈行遠沒想過會再回到這裡,他隻知道,果然,往事仍曆曆在目。
耳畔忽然傳來三下叩門聲,沈行遠回過神,迅速調整好心态,打開門,面對的卻是嚴外婆。
沒出息地松了一口氣,心中巨石落地。
“诶,小沈啊,我就知道你在家!”外婆得意洋洋地說,“我都看到你的車了,靜沉還不信呢!”
落地的石頭頓時又懸到胸口。
沈行遠擡頭看了眼白家大門,小姑娘會不會就站在門内偷聽他們對話呢?
嚴外婆從老宅帶來不少年貨,可惜過完年嚴靜沉就要搬去工業園區租房住,白岚因又是個不愛沾葷腥的主兒,她怕東西吃不完放壞了,正好沈行遠在,便打包了一部分送過來。
這些年沈行遠受過嚴外婆不少恩惠,特别是在喬靈帶着孩子離開以後,嚴外婆對他更是格外照顧。以前他隻當外婆心善,可憐失意人,如今卻不由得懷疑其中是否有嚴靜沉的影響。
送走嚴外婆,沈行遠立即帶着年貨跑路——宿醉的難受和面對嚴大小姐的難堪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年節期間,停車場冷寂無聲,寒風裹挾着腳步聲久久回蕩。
沈行遠把紙箱子放進後備箱,鎖門,繞到駕駛座外,才發現右後方的結構柱前站着個人,無聲地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
沈行遠心裡頓時生出一股破罐破摔後的解脫感,“小嚴,好久不見。”
分别兩月,嚴大小姐看起來不太好。
她神情沉郁,皮膚接近慘白,眼底兩道青灰色痕迹,肢體動作慵懶無力,就像一朵即将枯萎的白色洋桔梗。
而這個灰暗無光的冬季,正在吞噬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
嚴靜沉走到他跟前,才露出勉強的笑容:“您什麼時候到的?”
“……中午。”
“怎麼不告訴我?”
其實,嚴靜沉站在結構柱後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響起的一瞬間,就已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選擇沉默,不就是為了可以随心所欲的爽約?
再追究下去場面估計會很難看,嚴靜沉莞爾一笑,轉移話題:“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送你一個新年禮物。”嚴靜沉攤開手掌,手心裡躺着一枚小小的U盤。
沈行遠猶豫片刻,在她平靜的目光中伸出手拾起U盤,“這是什麼?”
“3D打印的數字模型文件。”嚴靜沉抿了抿唇,“沒做出實形,大過年的,找不着人幫忙。”
沈行遠笑道:“高科技産品啊,我可能沒辦法幫你完成收尾工作。”
“那也沒辦法啊,今天要是不把它交給你,以後應該沒有機會了吧……”甚至,倘若嚴靜沉沒有敏銳地預判到他會臨陣脫逃,就連這個機會都會錯過。
沈行遠在她面前丢臉好多次,難得聽見她暗諷,反倒覺得心情輕松。
“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該送我點兒什麼?”嚴靜沉問。
沈行遠來之前着實沒想到這茬,自然沒做準備,“下次補給你好不好?”
“那就不是新年禮物了。”
嚴大小姐還是那麼難對付。
“你送我一個承諾吧?”見他為難,嚴靜沉主動為他出謀劃策。
沈行遠無奈而笑,他怕小姑娘受了打擊心裡難受,全程假令辭色,小姑娘卻從容不迫地設圈套讓他跳。最離譜的是,他竟然躺在圈套裡不想反抗,“如果我能做到。”
嚴靜沉注視着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準你相親,不準你找女朋友,不準你再婚。”
一口一個不準,好霸道。
“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我可要搞破壞了。”
嚴大小姐言出必行,沈行遠很清楚。他緘默不言,不想在喜慶的日子裡惹惱她,也不想簽署這樣喪權辱國的不平等條約。
嚴靜沉壓根沒有給他設置任何拒絕的選項,在她看來,沉默即是默認。
“不耽誤你的時間了,拜拜。”嚴靜沉揮揮手,轉身離開。
迎着寒風走出去很遠,淚水才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
從前,總是她望着沈行遠離去的背影,這一次,終于換成她率先轉身。
在改變關系的博弈中,嚴靜沉從未掌握主動權,那麼由她來結束這場博弈,就是最後的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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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遠幾經輾轉,才在大學校友的牽線下找到一家做3D打印的工作室,最終做出了那份數字模型文件的實體。
沈行遠在等待返航的時間裡,看到了朋友發來的實體照片——一個頭戴白色大禮帽的女人的半身像。
形容似曾相識,卻又無法确認身份。
一周後沈行遠回到柳城,落了地,驅車直奔朋友的工作室。
朋友調侃:“這是哪朵桃花送你的?”
沈行遠矢口否認:“沒有桃花,我妹送的!”
“妹妹會說這種話,你當我傻?”他雙手抱起五十多公分高的雕塑,把底座展示給沈行遠看,上面兩行陰刻小字——
“人生無希望
難得有情人”
沈行遠看着這十個字,久久無言。
“人生無希望……”朋友兀自感慨,“不知道遇到什麼難處,心态才這麼悲觀,你可要多開導開導人家啊!”
沈行遠不由得笑了一下,心想,嚴大小姐的生活還是過得太順遂了,否則怎麼會為了一段虛無缥缈的感情,為了一個不值得的男人如此悲春傷秋?
生日不好好過,年也不好好過,實在是本末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