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嚴大小姐是在2012年年初。
一月底的一個深夜,天寒地凍,沈行遠自機場驅車回到鐘山小區,看見一對年輕男女在小區門口說話。
起初沈行遠并未認出那個女生,直到乘坐的電梯路過一樓,才和等電梯的嚴靜沉打了個照面。
半年未見,小姑娘跟竹子拔節似的長高了,也瘦了,整個人被裹在厚實的羽絨服裡,隻露出半張幹淨的小臉。
沈行遠這才想起來,原先立志考柳大的小學霸,最後一定是考去了别的學校,以至于整個學期都沒有出現在小區裡。
小姑娘也一眼就認出了他,她禮貌地對他點了下頭,走進來,按下關門鍵,繼續玩手機。
點頭之交,大概就是如此。
以至于沈行遠誤認為,她早已經從那段錯誤的感情裡走了出來。
快到12樓,沈行遠還是沒忍住問她:“小嚴,你沒考柳大嗎?”
嚴靜沉這才從手機上分出一絲注意力,回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
“為什麼?”沈行遠疑惑道,“去年柳大在省内劃的錄取分數線才647,我記得你的成績完全夠進柳大。”
嚴靜沉卻沒答。
她把手機按息屏,放進口袋裡,雙手也縮進口袋裡取暖,擡頭望着電梯的數字顯示屏。
待梯門打開,她丢下一句“不關你的事”便率先走了出去。
沈行遠回顧自己的言行,實在不知哪裡又得罪了這高傲的小天鵝。
生活的忙碌讓沈行遠很快就把這件事忘到了腦後,但緣分卻不斷提醒他記住。
四月,喬靈待産,沈行遠休假陪護。
某個下午他從醫院回來,看見白岚因的父母在樓道裡争論——兩位老人從老宅過來探望女兒,卻未帶鑰匙,而白岚因在校授課,無法及時趕回。
沈行遠便将二老請進家裡,招待他們喝了兩杯茶。
在聊天過程中,沈行遠才無意得知,那小天鵝飛到了遙遠的北方。
沈行遠問:“小嚴的目标不是柳大嗎,怎麼考去北京了?”
嚴外婆對此亦是愁眉苦臉,歎息不止,“這孩子打小就被她爸媽寵壞了,我們真是拿她沒辦法!一輪志願我看着她填的,分明報的柳城大學,二輪志願填報快結束了,她一聲不響地改了北京,等錄取通知書送到手裡,都已經是闆上釘釘的事了!我是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非要去北京,怕不是嫌我們幾個老不死的煩着她了,跑到外面去,正好眼不見心不煩!”
沈行遠開解道:“小嚴是個懂事的孩子,肯定不會産生這種叛逆心理,說不定是忽然喜歡上了别的專業,才臨時改志願。”
“我看她也不怎麼喜歡現在學的專業啊,一個姑娘家,學什麼機械,以後哪有出路啊!”
“這您不必擔心,現在啊,滿大街都是專業和工作不對口大學生,小嚴這麼聰明,以後不管做哪一行,都是有前途的。”
嚴外婆被他哄得開懷大笑,重點也落回了最令她擔心的地方——
嚴大小姐從小到大沒有獨自出過遠門,就連高中住校,宿舍裡的一幹雜物也是長輩幫忙操持,如今一個人在遙遠的北方,環境氣候劇變,吃穿住行全靠自己,怎能不叫老人發愁。
某個閑暇的午後,沈行遠心血來潮,找回了很久沒用的□□密碼,登錄,翻了翻好友動态,果然看到嚴大小姐的近況——她分享了很多校園的風景和北方的美食,轉發了各種班級或社團的活動記錄,看起來對大學生活适應得還不錯。
為了掩飾特意查看異性晚輩動态的“劣行”,沈行遠随手拍下幾張陽台上綠植的照片,分享到空間。
自那以後,沈行遠徹底停用了自己的□□賬号。
沈加的出生為沈行遠的生活帶來了質的改變,以前他想的都是吃喝玩樂二人世界,後來變成賺錢養家帶孩子,甚至逐漸有了強烈的分享欲,會時不時更新朋友圈,記錄孩子的成長過程。
然而這樣的幸福僅僅持續了四年。
又是一年春節,沈行遠卻因加班沒能和家人吃上年夜飯,孩子在電話裡訴說想念,鬧得他歸心似箭。
減速靠近停車位,沈行遠看見白岚因的車開着左邊門,有人側坐在駕駛座,露出黑色毛呢裙擺和同色系圓頭小短靴——是嚴靜沉。
這些年他們之間一直處于零交流狀态,以至于沈行遠壓根沒意識到嚴靜沉在等的人是他。
沈行遠将車開進停車位,搖下車窗,和她打了個招呼,便準備離開。
“沈行遠。”小姑娘卻鄭重地叫住了他,“我有話跟你說。”
一隻腳踏進社會這幾年,嚴靜沉明顯沉穩了。以前她看他,眼眸裡有光,沈行遠因此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現在她看着他,面無表情,心事難以捉摸。
彼時沈行遠還沒有意識到深淵已在腳下,反而顧着關心面色凝重的嚴靜沉:“大過年的,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了?”
“是啊,今天除夕……”小姑娘擠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一年之中最好的節日,我真會挑時候。”
即使毀掉沈行遠最期待的假期,嚴靜沉也要揭開這個肮髒的假象,她自私又殘忍地以為,隻有這樣,沈行遠和喬靈才會徹底分開,而她,才有機會得到他。
内心的卑劣讓嚴靜沉不得不裝出一副憤懑的樣子,好像她隻是為他打抱不平才出現在這裡。
“小嚴同學。”沈行遠被她的表情所震懾,玩笑道,“我應該沒有得罪過你吧?”
嚴靜沉不解地看向他。
“你看起來很生氣。”這裡隻有他二人,嚴靜沉又是為他而來,這脾氣若不是因他而起,還能為誰呢?
“我又沒生你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