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鐘山路往市郊方向騎行一刻鐘,有個濕地公園,商江河支流自園中穿過。公園不設門票,園裡還有不少休閑娛樂場所,正值暑假,遊人絡繹不絕。
嚴靜沉把自行車鎖在公園入口處,徒步進公園。遊人皆三兩作伴,嚴大小姐孤身一人觀景、逛街、享用美食……完全不覺尴尬,如同武俠小說裡獨來獨往的俠客。
人的一生,有太多值得期待的事情,比如自然萬物的奧妙無窮,陽光灑在身上帶來的溫暖和滿足,前路的未知和途中的人來人往……種種皆是生命的浪漫樂章。
十八歲,孤獨的嚴靜沉已對這種遺憾式的浪漫有所體悟。
太陽漸漸西斜,漁夫帽隻能遮住半張臉,嚴靜沉幹脆不再戴了,頂着烈日走上拱橋。
橋下溪流潺潺,水聲悅耳,水面卧着碧綠肥厚的荷葉,有或白或粉的花朵點綴其間。
嚴靜沉舉起相機拍照,視野邊緣卻出現一對熟悉的身影。
還真是冤家路窄!
沈喬二人從舊居取行李回來,路過濕地公園,喬靈心血來潮拉着他進園賞花,因而有此一遇。
一路走來,美景目不暇接,好不容易到了景色寡淡處,沒來得及休息回味,又被路邊賣飾品的小攤吸引住目光。喬靈挑了支玉蘭花發簪,别在發髻上,正拿手機屏幕當鏡子照,沈行遠擡手欲拔那簪子,她忙雙手護住頭部。
男人的手便順理成章落在她腰上,嬉笑拌嘴,好得蜜裡調油。
嚴靜沉猜不出這是多少年培養出來的感情。
荷花她已無意欣賞,轉身下橋,到了對岸。
岸邊伫立着合抱粗的參天大樹,樹下三倆賣飲品的木頭小屋,嚴靜沉過去點了杯果茶,找了張有空位的桌子坐下。
被她拼桌的是兩個年輕女孩,畫淡妝,穿顔色靓麗的連衣裙,正聊高考志願如何填報。
打開手機,大大小小的聊天群裡也隻讨論這一話題,甚至有攝影課同學匿名問:男朋友想去四川,我想去上海,分手還是異地戀?
衆人給出的答案五花八門,嚴靜沉第一次參與了這種“無聊的”對話:分。
在一水的匿名頭像裡,她那張漂亮的油畫頭像顯得尤為矚目,于是發完那句話後,嚴靜沉便後悔地隐身了。
嚴靜沉第一次意識到,她是一個怎樣矛盾的人——她以為自己更看重感情和家庭,願意為家庭美滿、愛情穩定舍棄一切不利因素,然而對于這道牽扯愛情和前程的選擇題,她卻選了後者。
為了遠離沈行遠,放棄報考柳大,自然也令她萬分不甘。
柳城是南方一線城市,擁有一流的教育資源,本地學生高中畢業後要麼出國要麼報考省内大學,隻有極少數會選擇外省院校,而這極少數人裡,大部分去了清北複交。
人往高處走,若是沒點難言之隐,誰願放棄本就握在手裡的資源和機會?
除非存在更誘人的條件。
但嚴靜沉的分數顯然無緣清北複交,她又對國外大學沒什麼興趣,不論怎麼看,柳大都是她的最佳選擇。
可如今白岚因甯願違背兩家老人的意願,也要勸她離開柳城。
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的順從是對是錯。
喝完果茶,嚴靜沉起身離開公園。
從公園門口的流動攤販處買了支冰棍,一邊吃,一邊推着單車回家,行至半路,又遇到那對冤家——喬靈讓男友靠邊停了車,主動降下車窗跟她打招呼。
白色大衆滿街都是,他們若是不作停留地往前開,嚴靜沉根本不會意識到自己曾與誰擦肩而過。就當她沒用吧,她實在無法坦然地對待沈行遠,所以想盡辦法逃避和他有關的一切。
喬靈熱心地說:“小學霸,天這麼熱,你上來,我們送你回去!”
她們中間隔着個一言不發的沈行遠。
嚴靜沉猶疑片刻,點頭。
喬靈于是推了推沈行遠,他解開安全帶下車走過來,幫她把單車折疊,塞進本就沒剩多少富餘空間的後備箱裡。
嚴靜沉彎腰拉開後座車門,裡面亦是擁擠——迎面一個巨大的紙箱,幾盆叫不出名字的綠植,座位上堆滿雜物,購物袋、毯子、背包、雨傘……留給她的空間實在不多,喬靈不好意思地說:“有點亂,委屈你啦!”
車裡有冷氣,有座椅,還有香薰,和頂着烈日走回去比起來,怎麼都不算委屈,嚴靜沉搖搖頭,“謝謝。”
“不用謝!我們寶寶能沾你的喜氣,我高興還來不及,希望他以後也像你這樣聰明,好好讀書,出人頭地!”
嚴靜沉脊背一涼,整個人僵住。
兩人接下來聊了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腦仁“嗡嗡”的,念頭全與“身份”二字有關——
一個是學生。
一個是準爸爸,别人的未婚夫。
她怎麼可以那樣理直氣壯地喜歡他呢?
多荒唐啊!
好一會兒,嚴靜沉回過神來,聽見喬靈叫自己,她勉強地笑一下,“你剛才問的什麼?”
喬靈轉頭看着她重複一遍:“我問你想報哪所大學。”
嚴靜沉避開她的視線,撒謊說:“還沒想好。”
對于這個回答,沈行遠沒有發表意見,就好像他和喬靈一樣,對她一無所知。
他隻是取笑喬靈:“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好奇嘛!搬新家遇到這麼厲害的鄰居,我還不能多問幾句啊?”
“我好歹柳大畢業的,怎麼沒見你崇拜我?”